04

空间传送的眩晕感如潮水般退去，脚下踏实的触感带着泥土与微凉的湿意。派厄斯率先睁开眼，红瞳扫过四周简陋却充满烟火气的街道，屋檐下悬挂的彩纸灯笼散发着暖黄的光晕，将飘落的细雪染成点点金屑。空气里浮动着浓郁的、甜丝丝的桂花香气，与清冽的初雪气息奇异地交织。

“登格鲁星？”许衡的声音带着一丝确认的意味，异色双瞳映照着灯火与飞雪，“金的家乡。”他环顾四周，简陋的房屋被精心装饰过，窗户贴着红纸剪出的月兔与圆月图案，街道上人群熙攘，欢声笑语伴着食物的香气飘散。孩童们裹着厚厚的棉衣在雪地里追逐嬉闹，大人们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手中捧着冒着热气的杯盏。

“哼，”派厄斯抱臂冷哼，高大的身躯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那裁决神棍把咱们扔到这凡人窝里来，看他们扎堆过节？真是无聊透顶。”他嘴上嫌弃着，身体却不着痕迹地向许衡身边挪了半步，仿佛在拥挤的人潮中下意识地寻求一个熟悉的存在。这个小动作清晰地落入许衡眼中，他冰蓝与浅紫的眸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如同雪地上倏忽闪过的流光。

“此时正是凡间的中秋佳节，”许衡的声音温和，目光掠过那些围坐在一起分享月饼、仰望明月的笑脸，“对于他们而言，时光匆匆如流水，生命短暂如蜉蝣。但正是这种看似‘无聊’的仪式感，能将转瞬即逝的相聚，铭刻成记忆里隽永的‘永恒’。”

“永恒的自我欺骗罢了！”派厄斯嗤之以鼻，金红的力量在他周身不安分地躁动了一下，随即又被他压下。他扭过头，刻意不去看那些洋溢着幸福的脸庞。

许衡却看向他，那双异瞳里此刻竟褪去了神殿中的沉静与法则的冰冷，重新焕发出一种派厄斯久违的、带着少年气的鲜活光彩，如同被雪夜灯火点燃的星辰。“溯光也曾说过，”许衡的声音轻快了几分，“时间的本质意义，无关宏大的宇宙叙事，只关乎眼前的灯火，身边的人。”他微微歪头，笑意在唇边漾开，带着一种纯粹的邀请，“不如今夜，暂且抛开神使的身份，卜言的阴霾，力量的枷锁……只做此刻的你我，好好享受这当下的雪夜中秋，如何？”

那熟悉的、仿佛跨越漫长时光再次亮起的眼神，让派厄斯瞬间怔住。红瞳中映着许衡带笑的脸庞，那桀骜的线条竟有一刹那的松动，耳根悄然爬上一抹微不可察的红晕。他猛地别过脸，喉结滚动，掩饰般地咳了两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行行行！啰嗦！接下来要干嘛？”

许衡轻笑出声，不再多言，转身汇入人流向前走去。派厄斯立刻跟上，高大的身影亦步亦趋地跟在蓝紫色的身影之后，如同忠诚的影子。

没走几步，许衡脚步忽然一顿。他并未回头，嘴角却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就在派厄斯暗自疑惑时，许衡倏然转身，右手快如闪电般在身侧一探一引——一个拳头大小、捏得十分瓷实的雪球被他稳稳捞在掌心！

“哼。”许衡唇边笑意更深，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后方那个正欲再次弯腰团雪的罪魁祸首。他指尖蓝紫光芒微不可察地一闪，仿佛瞬间完成了无数精密的计算。手腕看似随意地一抖，那雪球便化作一道精准的白线，划破细雪纷飞的空气！

啪！

雪球不偏不倚，正中派厄斯那梳得一丝不苟的头顶！冰凉的雪屑瞬间在他火红的发丝间炸开，簌簌落下。

“你——！”派厄斯瞬间炸毛，金红气焰腾起，怒目圆睁。然而，当他看到前方几步之遥的许衡，正微微侧身对着他，顽皮地吐了吐舌头，那双异色眼眸里闪烁着久违的狡黠光芒时，那滔天的怒火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屏障，瞬间哑火，只剩下一点被戏耍的羞恼在胸腔里闷闷燃烧。

“堂堂力天使大人，”许衡的声音带着戏谑的笑意，转身继续前行，“偷袭这种‘幼稚’把戏，还是正经点吧。快走。”

“喂！”派厄斯顶着一头雪屑，快步追上，语气里满是不服气，“刚刚是谁说要‘享受当下’的？本大爷这不就是响应号召？！”他声音虽凶，步伐却紧紧跟着许衡，一同融入了愈发喧闹的夜市灯火之中。

他们在赏月人群边缘寻了处相对安静的石阶坐下。派厄斯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石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高大的身躯更是紧紧贴着许衡，仿佛对方身上自带暖炉。许衡并未躲闪，任由那份带着灼热体温的压迫感传来。

不远处另一张石桌前，依偎着一对年轻的情侣。女孩仰头望着被薄云半掩的圆月，声音带着梦幻：“听说对着中秋的满月诚心许愿，愿望就会实现哦！那我要许愿……能看到传说中的嫦娥仙子！”

旁边的男孩低头看着她被灯火映亮的侧脸，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傻瓜，许什么愿看嫦娥？你就是我的小嫦娥啊！”他握紧女孩的手，“我的愿望就是，以后每一个中秋，都能像现在这样，和你一起看月亮。”

派厄斯的目光落在那对依偎的身影上，红瞳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困惑，又像是某种被触动的涟漪。他下意识地，又往许衡身边挤了挤，两人的手臂紧紧相贴，隔着衣料传递着彼此的体温。

“那些凡人，”许衡的声音在派厄斯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微微侧头，也靠向派厄斯坚实的臂膀，“总习惯将希望寄托于有形之物——明月、烟火、甚至虚无缥缈的传说。这些行为，在你我眼中，或许毫无意义。”他顿了顿，感受着身边人紧绷的肌肉微微放松，“但‘意义’本身，就是最主观的赋予。对他们而言，这看似无意义的动作，这短暂的相聚，这分享的月饼，这共赏的圆月……便是生命里最触手可及的、最真实的快乐。”

派厄斯这才注意到，许衡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盏小巧玲珑的提灯。灯罩是半透明的素绢，上面精细地绘着憨态可掬的捣药玉兔和圆润的月饼图案，暖黄的烛光从内透出，映得那玉兔仿佛在灯影里跃动。这明显是方才路过某个摊点时，许衡悄然买下的。

“哼，”派厄斯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温暖的光晕吸引，嘴角似乎想向上撇，又强行压下，最终只挤出一句带着点别扭意味的评价，“幼稚。”只是那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就在这时，咻——嘭！

一道璀璨的银光拖着长长的尾焰升上夜空，在最高点轰然绽放！瞬间点亮了整个登格鲁星的雪夜！紧接着，无数道流光争先恐后地蹿上苍穹，金色的菊、银色的柳、红色的牡丹、蓝色的星辰……无数绚烂的光之花朵在深蓝的天幕上竞相怒放，将飘落的雪花也染成七彩的碎钻。巨大的爆鸣声与下方人群爆发的、震耳欲聋的欢呼交织在一起。

“中秋快乐——！” 四面八方洋溢着喜悦的祝福声浪此起彼伏。

在这震天动地的喧嚣与漫天华彩的映照下，派厄斯和许衡几乎是同时，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对方。

“中秋快乐。”

“中秋快乐。”

两句话语在烟火炸响的间隙里轻轻碰撞，清晰得仿佛只落在彼此耳中。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们垂落在冰凉石阶上的手背，不经意间轻轻擦碰了一下。

如同微弱的电流窜过！

两人都像被烫到一般，猛地将手弹开！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派尔斯的拳头瞬间握紧，许衡的手指也蜷缩了一下。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极其不自然地、动作僵硬地扭过头去，各自盯着前方不断炸开的烟花，仿佛刚才那瞬间的触碰只是幻觉。唯有耳根处悄然蔓延开的微热，和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胸腔里回荡，泄露了那份远胜于第一次触碰时的悸动与慌乱。

喧嚣渐歇，烟火落幕，人群带着满足的笑容三三两两散去，只留下满地细碎的彩纸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硫磺与桂花混合的奇异气味。

雪似乎下得更密了些。

许衡和派厄斯并肩走在渐渐冷清下来的街道上，踩在薄薄的积雪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暖黄的灯笼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派厄斯沉默地走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试探的别扭：“喂，既然说了要享受当下……不如，我们也学学那些凡人？”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措辞，眼神飘忽不定，“买点……过这节的东西？感受感受？”

许衡的脚步微微一顿，侧头看向派厄斯。派厄斯立刻梗着脖子，目光直视前方，仿佛刚才那句话是别人说的。

“你的意思是，”许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买些月饼、花灯、或者……烟花？再或者，尝尝他们喝的桂花茶、吃的桂花糕？”他回想起金曾絮絮叨叨讲述过的家乡习俗，“金告诉过我，这些是他们中秋必备之物。”

“对！对对对！”派厄斯像是找到了台阶，立刻点头，语速快了几分，“就、就那些！买点！”

灯火阑珊的登格鲁星街道上，飘散着桂花与雪的气息。高大桀骜的力天使与蓝紫衣袍的虚数神使并肩而行，身影在暖黄的光晕和纷飞的细雪中渐渐模糊，只留下他们低声交谈着关于月饼口味、花灯样式、桂花糕甜度的细碎话语，在清冷的夜风中轻轻飘散。

派厄斯而且买好了，去看看吧

许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