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梧桐叶落时

九月的风卷着夏末最后一点黏腻的热意，掠过临江大道旁的梧桐树梢。叶子被晒得发脆，边缘卷成细碎的波浪，偶尔有几片耐不住摇晃，打着旋儿坠下来，恰好落在苏晚白摊开的速写本上。

她“呀”了一声，指尖捻起那片巴掌大的叶子，脉络在夕阳下看得格外清晰，像谁用金线细细描过。抬眼时，视线恰好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里。

男人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身形挺拔得像株年轻的白杨。浅灰色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臂流畅的线条，手里拎着半袋刚买的橘子，橘色的光晕透过薄塑料袋渗出来，在他手腕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

“抱歉，”他先开了口，声音像浸在温水里的蜂蜜，“风太大了，把你的模特吓跑了。”

苏晚白这才发现，刚才在她画笔下踱步的那只三花猫早就没了踪影，只剩下空荡的长椅。她脸颊微微发烫，把速写本往帆布包里塞了塞：“没关系，它本来也快走完了。”

男人走近几步，低头看见她本子上没完成的画。线条轻快灵动，猫的慵懒和树影的斑驳都跃然纸上，只是最末几笔被落叶搅得有些乱。他笑了笑：“画得很好，尤其是眼睛，很有神。”

“谢谢。”苏晚白攥紧了笔，指腹蹭过笔杆上的颜料，“我叫苏晚白，在旁边的美院上学。”

“陆知衍。”他伸出手，掌心干燥温暖，“就在这附近工作。”

指尖相触的瞬间，苏晚白好像听见自己心跳漏了一拍。她飞快地收回手，假装去捡地上的落叶，却被他先一步弯腰拾起。他把那片梧桐叶夹进她的速写本：“留着吧，说不定能当个特别的纪念。”

那天的相遇像个温柔的意外。之后的日子里，他们总能在傍晚的临江大道上遇见。有时是苏晚白在画画，陆知衍会买杯热奶茶放在她旁边，自己则靠在树上看文件；有时是陆知衍加班晚归，会看到苏晚白抱着画板等在路灯下，手里提着给他留的热包子。

陆知衍的办公室在二十五楼，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夜景。有次苏晚白去找他，他牵着她的手站在落地窗前，万家灯火在脚下铺成星河。

“你看，”他指着远处亮着灯的美院画室，“那边总有一盏灯是为你亮的。”

苏晚白仰头看他，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睫毛的影子落在眼下，像蝶翼轻轻颤动。她忽然踮起脚，飞快地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然后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躲进他怀里。

陆知衍愣了愣，随即低笑出声，收紧手臂把她抱得更紧。橘子味的清香混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苏晚白，”他低头吻她的发顶，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们在一起吧。”

秋天过得很快，梧桐叶落了满地，被清洁工扫成整齐的堆，踩上去沙沙作响。陆知衍会记得她不吃香菜，记得她来例假时要喝红糖姜茶，记得她画画到深夜时总会饿，办公室的抽屉里永远备着她爱吃的草莓味曲奇。

苏晚白则会把他衬衫上的纽扣缝得整整齐齐，在他开会时给他发猫咪表情包，在他加班的深夜，带着自己做的便当去他公司，陪他一起看凌晨四点的城市。

平安夜那天，陆知衍带她去了江边的摩天轮。座舱升到最高点时，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枚银质的戒指，戒面是片镂空的梧桐叶，叶尖镶嵌着颗细碎的钻石，像被阳光吻过的露珠。

“等你毕业，”他执起她的手，把戒指套在她无名指上，“我们就结婚。”

苏晚白的眼泪掉在戒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她用力点头，把脸埋进他颈窝：“陆知衍，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他笑着揉她的头发，摩天轮缓缓下降，窗外的烟花正好炸开，金色的碎屑落满他们相拥的剪影。苏晚白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继续下去，像临江大道的梧桐，年复一年，在春风里抽芽，在秋阳里落叶，永远都有温柔的期待。

她那时还不知道，有些相遇注定是落叶，看似安稳地停在掌心，却终会被时光的风卷走，只留下一道浅浅的、会在阴雨天隐隐作痛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