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来得缠绵，接连半个月的阴雨把老城区的巷子浸得发潮。苏晚白的工作室墙上洇出几块深色的水渍，像幅抽象的画。她踩着木梯往墙上贴防潮纸时，手机响了，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在医院，爸情况不太好，他一直念叨你。——陆知衍”
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换了身衣服，抓起伞往医院赶。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陆父躺在病床上，呼吸微弱，脸色蜡黄得像张旧纸。陆知衍坐在床边，握着老人枯瘦的手，侧脸在顶灯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疲惫，胡茬又冒出了些，眼下的青黑比上次见时更重了。
听到脚步声，他回头看过来，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你来了。”
苏晚白点点头，视线落在陆父脸上。记忆里那个总是板着脸的长辈，如今虚弱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她轻声问：“医生怎么说？”
“老毛病了，”陆知衍的声音很低，“这几天总说胡话，一直喊你的名字，说……对不起你。”
苏晚白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当年陆母对她的轻视像根刺，可陆父从未明确反对过，甚至有次她去陆家送画，他还偷偷塞给她一个红包，说“女孩子在外要照顾好自己”。
她在床边站了会儿，陆父忽然睁开眼，浑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声音：“晚……晚白……”
“爷爷，我在。”苏晚白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老人的手冰凉，指节因为常年劳作而变形。
陆父像是认出了她，忽然激动起来，断断续续地说：“知衍……不好……委屈你了……”
陆知衍别过脸，肩膀微微耸动。苏晚白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站在落地窗前对她说“总有一盏灯为你亮着”，那时他的眼睛亮得像盛着星光。
那天她在医院待了很久，直到陆父再次睡着才离开。走出病房时，雨还在下，陆知衍撑着伞送她到楼下。
“谢谢你。”他把伞往她这边倾斜了些，自己半边肩膀都淋湿了，“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我实在没办法。”
“他是长辈。”苏晚白避开他的目光，看着雨帘里模糊的树影，“和你没关系。”
沉默在雨幕里蔓延。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单调的声响，像在数着那些被辜负的时光。
“我租了套房子，就在你工作室附近的巷子口。”陆知衍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以后……可以常看见你吗？就远远看着，不打扰你。”
苏晚白停下脚步，抬头看他。雨珠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滑过他的下颌线，落进衬衫领口。他的眼神很认真，像个等待判决的孩子。
她想起这阵子巷口总停着一辆黑色的车，想起清晨放在门口的热粥，想起深夜画室窗外那道迟迟不离开的身影。原来都是他。
“陆知衍，”她轻轻叹了口气，“你这样……我们都很累。”
“我不怕累。”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带着孤注一掷的执拗，“晚晚，我等得起。哪怕等一辈子，我也要等你原谅我。”
雨忽然下得大了些，打湿了苏晚白的刘海。她往后退了一步，退出他的伞下：“别等了。”
说完，她转身走进雨里，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身后的伞没有跟上来，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追着她，像根细密的线，缠得她喘不过气。
回到工作室时，她浑身都湿透了。换衣服时，指尖触到颈间的项链，是枚小小的银质画笔，是她去年给自己买的。曾经戴过的梧桐叶戒指早就被她收进了抽屉最深处，可偶尔摸到空荡荡的无名指，还是会想起那道硌人的棱角。
夜里，她坐在画架前，对着空白的画布发呆。窗外的雨还在下，巷口的车灯亮了又暗，那道身影在雨里站了很久，直到凌晨才离开。
她拿起画笔，蘸了点灰色的颜料，在画布上画了把伞。伞下是两个模糊的人影，一个在前，一个在后，隔着一段无法跨越的距离。背景是连绵的雨，灰色的，没有尽头。
或许有些伤口，不是不想愈合，而是在等待一个契机。可那个契机，她不知道还要等多久，也不知道……是否还能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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