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焉之始

灰色的雨丝斜斜地织着，把整座城市裹进一片潮湿的霉味里。曾经象征着文明的高楼大厦此刻像被蛀空的牙齿，歪斜地插在浑浊的地基上，玻璃幕墙碎得七零八落，露出里面盘根错节的钢筋，风穿过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大地在低声啜泣。

“又是这种鬼天气。”青黛抬手拨了拨被雨水打湿的长发，发梢的水珠溅落在她的衣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晃了晃手腕，指尖腾起一簇小小的火焰，火苗在雨里明明灭灭，却没被浇熄——那是属于邪火一族的火，连自然本身的雨水都无法轻易驯服。

“再这么下下去，不用我们动手，人类自己就要在水里泡发了。”

她的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明快，像是在说什么有趣的笑话，眼角眉梢都扬着张扬的弧度。可如果有人能透过她这副明媚的皮囊往里看，就会发现那团火焰映在她瞳孔里的光，冷得像冰。昨晚的梦魇还没彻底散去，邪火灼烧骨髓的痛感残留在神经末梢，让她连维持笑容都觉得下颌发酸。

顾焚晞从身后跟上来时，手里的长剑在积水里拖出一道细长的水痕。剑身是用某种植物的主干凝练而成的，泛着温润的光泽，此刻却沾了不少泥点。“抱怨没用，”她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露出的笑容爽朗得像雨后初晴的太阳，“倒是你，火控得越来越差了，刚才差点烧到旁边的废车。”

青黛立刻瞪回去，故意抬脚踩了踩顾焚晞脚边的水洼，溅了对方一裤腿泥：“要你管？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怎么把前面那片雾弄散，能见度低得像瞎了眼。”她嘴上不饶人，脚步却下意识放慢了些，等顾焚晞跟上来并肩走。

她们要去的地方是城市中心的湿地公园——说是湿地，如今早已成了一片被化学废料污染的沼泽。据说那里沉睡着最后一块“土核”，那是维持这片区域自然力量平衡的关键，也是她们这些“惩戒者”必须回收的东西。

顾焚晞没再跟她拌嘴，只是抬手对着前方挥了挥。原本弥漫在空气中的灰色雨雾像是被无形的手拨开，瞬间向两侧退去，露出前方沼泽地边缘晃动的人影。那些人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手里拿着探测仪器，显然是人类的“资源勘探队”——说白了，就是来掠夺最后一点自然残余的小偷。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顾焚晞的声音依旧轻快，可握着剑柄的手却慢慢收紧了，指节泛白。

“正好活动活动筋骨。”青黛笑得更灿烂了，左手在身后悄悄打了个响指，藏在废墟里的几个汽油桶突然爆开，火焰顺着地上的积水蔓延开，在沼泽边缘筑起一道火墙，把那些人类困在了里面。“速战速决，我可不想在这种地方多待。”

她的语气依旧张扬，可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离开顾焚晞。果然，下一秒就看到顾焚晞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瞳孔里的爽朗被迅速蔓延的阴鸷取代，像是平静的湖面突然掀起了黑色的巨浪。“活动筋骨？”她重复了一句，声音里带着种诡异的沙哑，握着剑柄的手开始微微颤抖，“我觉得……应该让他们尝尝被泥土活埋的滋味。”

随着她的话音，沼泽地里的泥浆突然开始沸腾，黑色的淤泥像有了生命般翻滚着，伸出无数只粘稠的“手”，朝着那些被困在火墙里的人类抓去。青黛心里一紧——顾焚晞又失控了。这种时候的她，眼里只剩下纯粹的破坏欲，连带着操控的天气都会变得暴戾起来，刚才还只是细雨，此刻竟开始夹杂着冰雹，砸在火墙上噼啪作响。

“顾焚晞！”青黛低喝一声，猛地抬手将火焰压缩成一道细长的火鞭，精准地缠在顾焚晞握着剑柄的手腕上。火焰的温度不高，却带着邪火一族特有的“警醒”之力，足以让失控的力量暂时蛰伏。

顾焚晞浑身一震，像是从某种噩梦中惊醒，眼里的阴鸷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痛苦和慌乱。“我……”她刚想说什么，却被青黛狠狠瞪了一眼。

“闭嘴。”青黛的声音冷了几分，脸上那明媚的笑容早已消失，露出的侧脸线条冷硬得像块冰——这是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卸下伪装的瞬间。可她手里的火鞭却慢慢松开了，只是依旧维持着淡淡的火光，像个温柔的提醒。

顾焚晞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混乱已经平息。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抱歉，刚才没控制住。”

“知道抱歉就赶紧干活。”青黛别过脸，重新扬起那副张扬的表情，伸手拍了拍顾焚晞的肩膀，“把你的破天气调回来，冰雹砸得我头疼。还有，那些人类留口气，别忘了‘惩戒’不是‘灭绝’，规矩你比我清楚。”

最后那句话的语气软了些，像是在叮嘱，又像是在安抚。

顾焚晞看着她刻意挺直的背影，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她抬手对着天空挥了挥，冰雹瞬间停了，雨势也小了很多，甚至有几缕阳光挣扎着穿过云层，落在她们脚边的积水里，碎成一片金箔。“知道了，青黛‘大姐姐’。”

她快步跟上青黛的脚步，手里的长剑轻轻敲了敲对方的后背：“说真的，等拿到土核，我们去东边的废弃果园看看吧？我上次路过，好像看到有棵苹果树还活着，说不定能找到几个没烂的苹果。”

青黛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头也不回地哼了一声：“谁要吃那种酸东西？不过……如果你求我的话，我可以考虑陪你去。”

“求你？”顾焚晞笑着撞了下她的胳膊，“做梦。”

她们的笑声混着渐渐变小的雨声，在这片死寂的废墟里远远传开。长发与剑影在灰黑色的背景里移动，像两抹倔强生长的颜色，既带着惩戒的锋芒，又藏着只有彼此才懂的、相依为命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