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年前……
潮水退去后的沙滩泛着冷白的光，像是被月光冻结的盐粒。鸢戾站在礁石与沙滩的交界线，裤脚被浪花溅湿，带着咸涩的凉意。她的动作很慢，目光扫过搁浅的渔船残骸时，视线在断裂的桅杆上停留了许久——那木头腐烂的纹理，让她想起被烧毁的竹屋梁柱。
海风里忽然滚来更浓重的腥气，不是鱼虾的咸腥，而是混杂着铁锈味的、属于同类的血味。鸢戾迟缓地转动脖颈，看见不远处的礁石群后，蜷缩着一道深蓝色的影子。
那人把自己嵌在两块礁石的缝隙里，海藻般的长发铺在沙地上，浸湿的发梢缠上细碎的贝壳。她的脊背微微耸动，像是在抑制某种剧烈的颤抖，裸露的脚踝处，鳞片剥落的地方凝着暗紫色的血痂，被海浪冲上来的沙粒粘在上面。
鸢戾往前走了几步，鞋底陷进湿软的沙里，发出轻微的声响。那道影子猛地绷紧，随即缓缓抬起头。
是张极苍白的脸，嘴唇抿成一条失血的直线，唯有眼底翻涌着靛蓝色的潮。她的瞳孔缩成细窄的缝，像警惕的鲨鱼，死死盯住鸢戾，指尖深深抠进礁石的缝隙，指节泛白。
“……”她没有说话，只是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气音，像搁浅的鱼在吐泡泡。
鸢戾停下脚步，距离对方约莫三步远。她能闻到那股腥气的源头——是从对方手腕上的伤口来的，一道很深的划痕，正缓慢地渗着血。她张了张嘴，喉咙里的声带像是生了锈，过了片刻才挤出破碎的音节：“伤……”
臻晏的目光掠过她毫无血色的脸颊，落在她脖颈处隐约可见的青灰色血管上，又迅速移开。她低下头，长发垂落遮住半张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的伤口，那里的血正顺着指缝滴进沙里，晕开一小片暗紫。
鸢戾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动作僵硬地递过去。是块用布包着的草药，叶片已经有些干枯，是她在山林里采的，据说能止血。她的胳膊伸得笔直，因为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肩膀微微发颤。
臻晏没有接，也没有动。她只是看着那包草药，又抬头看了看鸢戾。对方的眼神很空，像蒙着一层灰的玻璃，映不出海浪，也映不出她眼底的恨意，只有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
这种平静让她莫名地烦躁，却又奇异地压下了喉咙里翻腾的暴戾。她忽然偏过头，对着海面的方向，吐出几个极轻的字，声音像被海水泡得发涨：“滚。”
鸢戾没有滚。她依旧举着那包草药，灰白的瞳孔里映着对方紧绷的侧脸。过了很久，她才用那断断续续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不……是……人。”
海浪卷上来，漫过两人脚边的沙地，带着细碎的泡沫。臻晏的指尖猛地一颤，暗紫色的血珠滴进浪里，瞬间被冲淡。她看着鸢戾脖颈处那道蜿蜒的疤痕——那是火焰灼烧的痕迹，和她记忆里被人类点燃的渔船残骸，有着同样绝望的形状。
她忽然收回了目光，重新把头埋进膝盖，长发彻底遮住了脸。海风卷着潮声掠过礁石，带来远处鸥鸟的哀鸣。
鸢戾慢慢放下胳膊，将草药放在两人之间的沙地上，然后往后退了两步，重新站回海浪能舔到鞋跟的地方。她抬起头，看着被乌云切割的月亮，眼底依旧没什么情绪，只是偶尔有风吹过，会让她下意识地缩一缩脖颈，像是怕冷。
礁石缝隙里的人没有再动。夜色渐深，海浪一遍遍漫上来，又退下去，将那包草药慢慢浸湿，也将两人之间的沙地上，晕开的两小片深色痕迹，渐渐连在了一起。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