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岺把最后一件棉麻衬衫熨烫平整时,窗外的天已经擦黑了。“岺夏”的霓虹招牌在玻璃上投下暖黄的光晕,却照不亮她眼底的愁绪——账本上的赤字像道越拉越长的影子,今天又只卖出去一顶草帽,连水电费都没挣回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林浩发来的消息:“买了小龙虾,等你回家。”她对着屏幕扯了扯嘴角,指尖划过通讯录里“小说投稿”的对话框,上周投的短篇还没回信。
关店锁门时,晚风卷着隔壁奶茶店的甜香扑过来。她想起和林浩刚在一起时,他总绕远路来接她下班,两人踩着月光走在这条街上,说要攒钱在这里盘个更大的店面,说等她服装店稳定了就结婚。那时的日子像刚拆封的汽水,冒着甜滋滋的泡。
林浩正系着她买的草莓围裙在厨房忙。“回来啦?”他回头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暖意,“快好了,就等你开吃。”
夏岺走过去想从背后抱他,却瞥见沙发上亮着的手机屏幕——那个穿洛丽塔裙的女主播正对着镜头撒娇,ID她记得,上次林浩说“就是刷到的搞笑视频”,还慌忙按了锁屏。
“我手机没电了,借你的打个电话。”她的声音比自己预想中平静。
林浩递手机时手顿了顿,指腹在屏幕边缘蹭了蹭。夏岺没拨号,直接点开了那个藏在“工具”文件夹里的直播软件。置顶直播间里,女主播正举着镶钻麦克风笑:“谢谢林浩哥哥的火箭!mua~”滚动的礼物特效里,“林浩”两个字像烧红的针,扎得她眼睛发疼。
她深吸一口气,点开充值记录。
密密麻麻的数字从上个月她住院那天开始蔓延——手术当天刷了“城堡”,她疼得哼唧时他在送“飞机”,连她出院那天,他给护士塞红包的功夫,都不忘给这个女主播刷了三辆“跑车”。最高的那笔金额,够她进两箱新款连衣裙。
“这是什么?”夏岺把手机摔在茶几上,陶瓷杯震得叮当响。
林浩手里的小龙虾“啪嗒”掉回盘子里,油星溅在围裙上:“岺岺你听我解释,就是……就是打赏玩的,我跟她没联系……”
“玩?”夏岺的声音陡然拔高,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我躺手术台上挨刀的时候,你在跟别人玩?林浩,你上次怎么跟我保证的?你说就看看,绝不花钱!”
她想起半年前躺在病床上的日子,麻药退了之后肚子像被撕开,她攥着林浩的手说“好疼”,他红着眼圈说“辛苦了,都是为了我们”。其实她才二十五,对生小孩没那么迫切,可林浩快三十了,每次他妈妈打电话来催,他挂了电话就对着天花板发呆。她看着心疼,才咬咬牙去做了输卵管手术,甚至偷偷查了男性不育的概率,想着万一两人都有问题,就一起治。
“我知道你急着要孩子,”她哽咽着抹眼泪,袖口沾了泪水变得沉甸甸的,“我为你挨那一刀,不是让你拿着钱去给别的女人当‘哥哥’的!”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精神背叛!”她指着屏幕上还在闪烁的礼物特效,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蛛网,“不是脱了衣服才算出轨!我有精神洁癖,我受不了我的男人对着别人说情话,受不了他把给我买消炎药的钱,花在这种地方!”
林浩慌了,伸手想拉她却被甩开。“我错了岺岺,我就是压力大,一时糊涂……”
“压力大?”夏岺笑出声,眼泪却掉得更凶,“我跟你在一起后,每天两点一线,除了看店就是回家陪你,连闺蜜约我逛街都推了无数次!我守着快赔本的店咬牙撑着,想着为我们的将来攒点底气,你呢?你在拿着我们的将来给别人送火箭!”
她转身冲进卧室,把衣柜最底层的行李箱拖出来。去年从家里搬来时带的碎花床单还在,她胡乱往里塞衣服,连衣裙的吊带被扯断了也没察觉。
“你要去哪?”林浩堵在门口,衬衫第二颗纽扣崩开了,“这么晚了,有话我们明天说行不行?”
夏岺拉上行李箱拉链,那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她换鞋时,林浩还在身后反复说“我改”,可她连头都没回。
温泉水漫过胸口时,夏岺捏着啤酒罐的手指泛白。酒店阳台的纱帘被山风掀起,露出远处墨色的山影,像她和林浩这两年的日子,一眼望不到亮处。
手机在石桌上震动,林浩的消息挤爆了屏幕:“岺岺,我把显卡卖了,钱给你转过去。”
她没看。罐口的泡沫漫出来,滴在浴袍上,像极了去年冬天她哭着说“想买台取暖器”时,他眼里闪过的犹豫。那时他说“省省吧”,转头却给女主播刷了三辆跑车。
真丝浴袍的料子滑得像水,是她第一次不看吊牌买下的。想起衣柜里那些起球的尾货衬衫,想起拼多多上比价到凌晨的洗衣液,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25岁的生日愿望是“别再为钱吵架”,现在看来,连这都成了奢望。她想要的爱情很简单,干净,坦诚,可林浩连这点都给不了。那个曾经说“代码能敲出未来”的程序员,眼里的光早就被房贷车贷磨没了,只剩下偷偷给别人送礼物的闪躲。
啤酒喝空第三罐,夏岺关了手机。远处的村庄亮起点点灯火,她突然想通了——有些路走不下去,不是不够努力,是从一开始就不该一起走。
酒店的白床单泛着冷光,夏岺蜷着腿靠在床头,手里捏着个空药板——输卵管调理药还剩最后两粒,是她从家里带来的。
昨天收拾行李时,这板药从抽屉缝里滚出来,像个嘲讽的符号。她曾捏着它算过账,吃完这盒再复查,得花掉半个月房租。林浩那时正为车贷焦头烂额,她咬咬牙,把药塞进了抽屉最深处。
浴室里的热水哗哗流着,她望着玻璃上的雾气发呆。想起林浩后脑勺那片秃斑,30岁的人,熬夜改代码时总挠着那里叹气。以前她偷偷查过,熬夜会影响精子质量,那时竟有点私心,觉得怀不上或许不全是她的事。
直到体检单递过来,她盯着"输卵管堵塞"四个字,突然懂了他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她开始喝中药,药汤苦得呛人,可每次想到他快30岁想当爸爸的急,就逼着自己往下咽。
手机在床头柜震动,是林浩的消息:"康康在我脚边睡觉。"
夏岺摩挲着屏幕,那只养了四年的金毛总爱趴在她脚边。她突然笑出声,笑出了眼泪——她省着药钱给他减轻负担,他却把钱花在女主播的火箭上;她熬着苦药想给他生个孩子,他连十分钟的温存都透着敷衍。
热水停了,雾气渐渐散了。她把空药板扔进垃圾桶,起身拉开窗帘。楼下的路灯亮得很暖,像康康趴在脚边时的温度。
原来解脱很简单,不用纠结是谁的身体出了问题。她有康康就够了,那个不会让她省药钱、不会背着她藏心事的小家伙,才是她的安稳。
明天去接康康,顺便把那半盒药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