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总带着一股子缠绵的凉,淅淅沥沥敲打着丞相府的琉璃瓦,将满园海棠打得落了一地残红。
杨博文坐在西跨院的窗边,手里绣着一方未完成的帕子。雨丝斜斜地飘进来,打湿了窗台上的青瓷瓶,瓶里插着的几支海棠是今早她趁着没人,在园子里悄悄折的,此刻花瓣边缘已经微微发皱。
“二小姐,该用早膳了。”门外传来粗声粗气的传唤,是负责这跨院洒扫的婆子。她连门都没进,说完便转身噔噔噔地走了,脚步声里满是不耐烦。
杨博文放下绣绷,轻轻叹了口气。这西跨院本是府里堆放杂物的地方,三年前母亲说她性子静,适合住得偏些,便把她挪到了这里。说是二小姐,却活得比府里得脸的大丫鬟还不如。就像此刻,正院那边怕是早已摆开了精致的早膳,父亲会笑着给妹妹杨欣怡夹她爱吃的水晶虾饺,母亲则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叮嘱她今日要去哪家赴宴,该穿哪件新做的衣裳。
她走到外间,桌上果然只摆着一碗清粥,一碟酱菜,还有两个冷硬的馒头。伺候的小丫鬟莲儿正歪在门边嗑瓜子,见她出来,懒洋洋地起身:“二小姐快吃吧,吃完了我还得去前院伺候大小姐呢,夫人说了,今日大小姐要试新做的珠钗。”
杨博文拿起馒头,慢慢啃着。她记得自己小时候也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父亲还会把她架在脖子上,母亲也会在冬夜里给她暖脚。可自从妹妹杨欣怡出生后,一切都变了。欣怡会甜甜地喊“爹爹”“娘亲”,会在他们生气时撒娇卖萌,而她只会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久而久之,便成了父母口中“不讨喜”的孩子。
“听说了吗?昨儿个三公子府的宴席,丞相府只去了大小姐一个呢。”莲儿嗑着瓜子,跟路过的另一个丫鬟搭话,“那位二小姐啊,怕是早就被老爷夫人忘了吧。”
“可不是嘛,我听前院的姐姐说,上次夫人去上香,给大小姐求了支上上签,说她将来能嫁个如意郎君,到了二小姐这儿,连求都没求呢。”
“唉,同是一个爹娘生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也怪她自己,闷葫芦一个,谁耐烦待见?”
她们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杨博文听得一清二楚。她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却终究什么也没说。这样的议论,她听了太多年,早已习惯了。
吃完早膳,她回到内室,重新拿起绣绷。帕子上绣的是一对戏水的鸳鸯,是她前几日开始绣的。其实她也不知道绣来做什么,只是觉得日子太漫长,总得找点事做,才能打发这一天天的时光。
绣到午时,雨渐渐停了。她推开房门,想去园子里再折几支海棠。刚走到月亮门边,就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是杨欣怡带着几个丫鬟说说笑笑地过来了。她身上穿着一件藕荷色的罗裙,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缠枝莲纹,头上插着一支赤金点翠的步摇,走一步,步摇上的珠玉便叮咚作响。
“姐姐也在这儿呢。”杨欣怡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里带着几分施舍般的亲昵,“方才娘亲给了我一盒胭脂,说是江南新来的贡品,我看这颜色挺适合姐姐的,便给你留了些。”
她身后的丫鬟立刻递过来一个小巧的锦盒。杨博文接过,轻声道:“多谢妹妹。”
“谢什么呀,都是一家人。”杨欣怡瞥了一眼她手里的绣绷,“姐姐还在绣这个?说起来,姐姐的绣活倒是不错,就是性子太闷了些。你看你,总是一个人待着,难怪外头都传……”她故意顿了顿,才慢悠悠地说,“传你不招爹娘喜欢呢。”
杨博文的脸瞬间白了。那些话她不是没听过,只是从自己的亲妹妹嘴里说出来,还是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欣怡,不得无礼。”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是母亲王氏。她走过来,亲昵地拉住杨欣怡的手,看都没看杨博文一眼,“不是说要去试珠钗吗?快走,晚了太阳该大了。”
“娘亲,我这不是关心姐姐嘛。”杨欣怡挽着王氏的胳膊,撒娇道,“你看她总是一个人,多可怜啊。”
王氏这才淡淡地扫了杨博文一眼,语气带着责备:“博文,不是我说你,你也该学学你妹妹,活泼些,多出去见见人。整日闷在这院子里,像什么样子?也难怪外头会有那些闲话。”
杨博文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锦盒,指节泛白。她想说“我也想去见人”,想说“我也想跟你们一起吃饭”,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王氏没再理她,拉着杨欣怡走了。走了几步,杨欣怡忽然回头,冲她做了个鬼脸,那得意的神情,像一根针,狠狠刺进了杨博文的心里。
雨又开始下了起来,比刚才更大了些。杨博文站在原地,雨水打湿了她的鬓发,顺着脸颊往下流,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抬起头,望着正院的方向,那里隐约传来欢声笑语,温暖而热闹,却像隔着一道无形的墙,把她牢牢地挡在了外面。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她只知道,这偌大的丞相府,却没有一个地方,能让她感受到一丝暖意。
就在这时,院墙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马蹄声和爽朗的笑声,打破了这西跨院的沉寂。
“驾!让让让!爷的马可是通人性的,别挡道!”
杨博文好奇地走到墙边,透过门缝往外看。只见一个穿着宝蓝色锦袍的年轻公子正勒着马缰,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嘴角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引得路边的丫鬟仆妇们纷纷侧目。
那公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不经意地扫向这边,恰好与门缝后的杨博文对视了一眼。
只是短短一瞬,那公子却像是被什么吸引了,猛地停住了动作。他看着门缝后那张素净的脸,看着那双清澈却带着淡淡忧伤的眼睛,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连呼吸都漏了半拍。
“那……那是谁家的姑娘?”他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迟疑。
身边的随从探头看了一眼,随口答道:“回公子,这里是丞相府的后墙,里面住着的,应该是丞相府的二小姐,杨博文吧。”
“杨博文……”左奇函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扇紧闭的门上。他在京城里混了这么多年,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有明艳的,有娇媚的,有温婉的,却从未有一个,像刚才那一眼看到的姑娘那样,让他心跳加速,念念不忘。
他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里会有那样的忧伤,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想再见到她,想知道她的故事,想……走进她的世界。
左奇函勒转马头,对随从说:“走,去查查这个杨博文。”
随从愣了一下,疑惑道:“公子,查她做什么?我听说这位二小姐……性子沉闷,不太得宠,而且……”
“而且什么?”左奇函挑眉道。
“而且外头都说,她不太讨喜。”随从小声道。
左奇函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讨不讨喜,可不是别人说了算的。”
他策马离开,心里却已经有了一个决定。他要找到那个叫杨博文的姑娘,要让她知道,这世上,总会有人懂得欣赏她的好,总会有人,愿意给她温暖。
而墙内的杨博文,还不知道,她灰暗的生命里,即将照进一束光。她只是默默地关上了门,回到了那个冰冷的房间,继续拿起绣绷,一针一线地绣着那对鸳鸯,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打发这漫长而孤寂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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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勿上升正主!!!
无女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