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奇函的马车行至街角,他却仍频频回头望那扇紧闭的角门。方才门缝里那一眼,总在他脑海里打转——姑娘穿着件半旧的月白襦裙,鬓边只簪了支素银簪子,明明素净得像幅水墨画,偏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藏着说不尽的委屈,却又透着股不争不抢的韧劲儿。
“公子,咱们还去不去平康坊了?”随从见他魂不守舍,忍不住提醒。往日这个时辰,左奇函早该在坊里的酒肆听曲儿了,身边总围着些世家子弟,谈的不是谁家的新戏班子,就是哪处的花魁最俏。
“不去了。”左奇函收回目光,指尖在膝盖上轻轻叩着,“去张桂源那小子府里。”
张桂源是他发小,此刻正蹲在自家院子里,看工匠给新做的弓箭上漆。见左奇函掀帘进来,他手里的漆刷差点掉地上:“哟,这不是左大公子吗?今儿怎么有空屈尊来我这小院?不去你那温柔乡了?”
左奇函没接他的茬,径直坐到石凳上,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凉茶:“问你个事,你认识丞相府的二小姐杨博文吗?”
张桂源愣了愣,手里的漆刷在箭杆上蹭出个歪歪扭扭的印子:“杨博文?你问她做什么?”他放下弓箭,凑过来压低声音,“你可别听外头那些风言风语,说什么她性子孤僻、不讨喜,其实……”
“其实怎样?”左奇函追问,眼睛亮得吓人。
“其实她是个再好不过的姑娘。”张桂源挠了挠头,“我家函瑞跟她是手帕交,常说她心细得很,去年函瑞生辰,她亲手绣了对玉兰花荷包,针脚细得跟画上去似的。只是……”他叹了口气,“丞相府里,确实没人疼她。”
左奇函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他想起方才那扇门后的孤寂,想起随从说的“不讨喜”,心里忽然堵得慌。
“她怎么就不讨喜了?”他皱眉道,“我瞧着……挺好的。”
张桂源被他这话逗笑了:“你瞧着?你见着人家了?左大公子,你该不会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吧?”
左奇函没否认,指尖摩挲着杯沿,语气竟带了几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郑重:“就方才,在丞相府后墙见了一眼。”
“一眼?”张桂源瞪大了眼,“你左奇函什么时候也信‘一眼定情’这套了?从前多少名门闺秀对你抛绣球,你不都眼皮都懒得抬吗?”
左奇函笑了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从前是没遇见。”他放下茶杯,起身道,“我得想个法子,再见见她。”
张桂源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摸着下巴直咂舌。他认识左奇函这么多年,知道这位看似玩世不恭的世子爷,骨子里最是认真。虽说外头总传他是“花花公子”,可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左奇函从不对姑娘家轻浮,更不屑玩弄人心,那些所谓的“风流韵事”,不过是他懒得应付旁人的说辞。
这回,怕是真动了心了。
丞相府西跨院,杨博文正坐在窗边翻书。雨停了,檐角的水珠滴答作响,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莲儿不知跑哪儿去了,屋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她翻到一页夹着干花的纸,那是去年暮春,她在园子里拾的海棠花瓣。那时欣怡正缠着父亲要放风筝,母亲在一旁笑着递线轴,没人注意到她蹲在花树下,一片一片捡着落在泥里的花瓣。
“二小姐,二小姐!”莲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捏着张帖子,“前院来传话,说三日后镇国公府有赏花宴,请府里的小姐们都去呢!”
杨博文抬眸,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镇国公府的宴席,向来只请父亲和欣怡,从未有过她的份。
“夫人说了,”莲儿撇着嘴,把帖子往桌上一扔,“让你也去见见世面,别总闷在院子里,惹得外头说闲话。不过……”她上下打量着杨博文,“二小姐,你这衣裳也太素净了,去了怕是要被人笑话。要不,我去跟大小姐借件衣裳?”
话虽如此,她却没动脚,显然是料定了杨博文不会应。
杨博文拿起帖子,指尖拂过上面烫金的“镇国公府”四字,轻声道:“不必了,我有衣裳。”
她确实有件像样的衣裳。那是前年她生辰,祖母偷偷差人送来的,一件烟霞色的软缎襦裙,领口绣着缠枝莲纹,只是她平日舍不得穿,一直压在箱底。
莲儿见她应了,撇撇嘴出去了。屋里又恢复了寂静,杨博文却没心思看书了。她望着窗外那棵老槐树,心里七上八下的。去,怕是要被那些贵女们指指点点;不去,母亲定然又要责骂她“不识抬举”。
正犹豫着,忽听院外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莲儿尖利的嗓音:“你谁啊?敢闯丞相府的院子!”
杨博文起身走到门边,刚拉开一条缝,就见一个穿着宝蓝色锦袍的公子,正被几个家丁拦着。那公子身姿挺拔,嘴角噙着笑,不是别人,正是白日里在墙外瞥见的那位。
“劳驾通传一声,”左奇函对家丁拱了拱手,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眼神却往院子里瞟,“镇国公府左奇函,求见二小姐。”
“左奇函?”家丁们面面相觑。谁不知道这位世子爷是京城里的混世魔王,得罪不起。可二小姐……
莲儿在一旁跳脚:“见什么见?我们二小姐身子不适,不见客!再说了,你一个外男,哪有随便见未出阁的姑娘的道理?”
左奇函笑了,目光越过家丁,恰好与门缝后的杨博文对上。他眼里的笑意深了些,故意扬高了声音:“我听闻二小姐近日在寻一本宋版的《女诫》,恰好我府里有一套,想送来给二小姐瞧瞧。”
杨博文一愣。她确实托书铺的人找过这本,却没跟任何人说过。
左奇函见她眼里闪过讶异,心里暗笑——这是他从张桂源那里套来的消息。张桂源说,杨博文素爱读书,尤其喜欢古籍。
“原来是左公子。”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张函瑞提着裙摆快步走来,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她刚从相府正门进来,就听说左奇函在西跨院外,便赶紧过来了。
“张小姐。”左奇函对她颔首。
张函瑞走到门边,对家丁道:“都退下吧,左公子是客人。”她又转向左奇函,语气客气却带着疏离,“左公子送书的心意,博文心领了。只是男女有别,不便在此交接,改日我让博文差人去府里取便是。”
左奇函知道张函瑞是杨博文的闺蜜,定是护着她,便顺着台阶下:“也好。只是我还有一事想请教二小姐,关于《女诫》里‘和颜色,柔声下气’一句,不知二小姐有何见解?”
这分明是故意找话。张函瑞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却听门内传来轻细的声音:“《女诫》言‘和颜’,意在敬顺,非谓屈从。”
是杨博文的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
左奇函眼睛一亮,嘴角扬起笑意:“二小姐此言,深得我心。看来二小姐对古籍的见解,果然独到。改日若有机会,定要向二小姐请教。”他对着门拱了拱手,“今日叨扰,告辞。”
说罢,他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回头望了一眼那扇门,眼底的笑意里,藏着一丝势在必得。
门内,杨博文靠在门板上,心跳得厉害。方才他的目光,那样亮,那样直接,让她脸颊发烫。她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被哪个男子这样注视过。
“博文,你别理他。”张函瑞推门进来,握住她的手,“左奇函在京城里的名声……你也听说过,怕是没什么真心的。”
杨博文摇摇头,轻声道:“他……不像坏人。”
至少,他是第一个,在她被下人们怠慢时,肯堂堂正正站在院外,说要见她的人。
张函瑞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叹了口气。她知道博文心里有多孤单,一点温暖就足以让她动容。可左奇函那样的人,真的会对博文真心吗?
“你也别多想,”张函瑞拍了拍她的手,“三日后镇国公府的赏花宴,我陪你一起去。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杨博文点点头,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左奇函的样子。他眼里的笑意,他说“改日请教”时的认真,还有……他递过来的那抹不经意的温暖。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杨博文走到桌边,拿起那本夹着海棠的书,指尖轻轻拂过花瓣。她忽然有些期待三日后的赏花宴了。
或许,真的会有什么不一样呢?
而此刻的镇国公府,左奇函正对着铜镜比划着衣裳。随从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公子,您这是……要亲自挑衣裳?”往日里,公子的衣裳都是随手抓一件就穿的。
“嗯。”左奇函拿起一件月白锦袍,对着镜子照了照,“三日后的赏花宴,穿这件如何?会不会太素了?”
随从嘴角抽了抽:“不素,不素,公子穿什么都好看。”
左奇函却皱起眉,又换了件天青色的:“这件呢?会不会显得太轻浮?”
随从:“……” 他家公子,怕是真的魔怔了。
左奇函没理会随从的异样,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笑了。杨博文,三日后,咱们好好见见。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只躲在门缝后了。
他拿起那套宋版《女诫》,小心翼翼地放进锦盒里。这只是个开始,他要做的,可不止送一本书这么简单。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丞相府的二小姐杨博文,不是什么“不讨喜”的人,她值得最好的对待。
而这份最好,他想亲自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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