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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

岁岁花开人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终岁记漏

#沈砚之垂着眼,听着檐角铁马被朔风卷出断续的鸣响。阶下百官的袍角在砖地上扫出细碎声响,像极了他案头那卷《河渠志》里记载的,被岁月磨平棱角的河床卵石。

“沈御史以为,开凿通济渠当用新法,还是循旧例?”

皇帝的声音从龙椅上漫下来,带着銮座鎏金纹饰被烛火照出的暖意。沈砚之抬眼时,正撞见户部尚书李嵩捻须的侧影——二十年前,这人还是太学里与他争抄《考工记》的同窗,如今玉带缠腰,鬓角已染霜色。

“臣以为,旧例如旧堤,”沈砚之的朝笏轻叩地砖,声如破冰,“当年李尚书与臣同研《水经注》时曾言,流水不腐,因其善变。”

李嵩的指节猛地收紧。殿角的铜漏滴答作响,像在数算两人之间那些被官袍掩住的旧事:太学槐树下分食的半块麦饼,吏部考功司里互相批注的策论,还有三年前,他力主暂缓漕运改革时,李嵩在御书房替他挡下的那道斥责圣旨。

“沈御史这是要效仿桑弘羊变法?”工部侍郎突然出列,朝服上的补子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可知先帝当年修运河,耗了多少民力?”

沈砚之忽然想起幼时随父在运河边所见:纤夫们赤着脊背,将缆绳勒进皮肉里,一步一叩地向前挪,他们的脚印被河水漫过又晒干,最终在堤岸上刻出深浅不一的槽痕,像大地的皱纹。

“侍郎可知,”他缓缓道,“去年秋汛冲垮的堤坝,恰是三十年前按旧例修筑的那段?”他从袖中取出一卷图纸,展开时簌簌作响,“臣请用新法,不是要改弦更张,是要在旧堤的根基上,再砌三层青石——就像给老树培土,既要护住盘根,也要让新枝能往上长。”

铜漏又落了两滴。皇帝指尖轻叩龙椅扶手,目光扫过阶下诸人:有人鬓发如雪,仍记得开国时的草莽风霜;有人正当壮年,眼里燃着锐不可当的锋芒;还有新晋的翰林,朝服都还带着浆洗的硬挺,不知官场上那些藏在朝靴里的暗礁。

“依沈御史所奏。”皇帝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李尚书,你与沈御史同督此事吧。”

李嵩深吸一口气,躬身领旨时,袍角扫过沈砚之的靴底。两人目光相触的刹那,仿佛又回到太学那棵老槐树下,蝉鸣聒噪的午后,他们争抢着一本泛黄的旧书,阳光透过叶隙落在纸页上,像撒了把碎金。

退朝时,沈砚之走在最后。他望着满殿烛火被宫人们依次吹灭,光晕在金砖上明明灭灭,如同流逝的岁月。铜漏里的水还在滴,滴成一条看不见的河,载着这些穿着朝服的身影,向前流淌——他们互相碰撞,彼此扶持,在时光里凿出河道,让后来者能走得更稳些。

走出紫宸殿时,晨雾正漫上丹陛。沈砚之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宫殿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静卧的巨兽,它的筋骨是由无数个这样的朝会、无数个这样的人,用岁月一点点浇筑起来的。

铜漏的水滴声,在空荡的大殿里继续回响,数着那些还未发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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