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砚之回到御史台时,檐下的铜铃正被风摇得叮当响。案头那盏旧铜灯还摆在原位,灯座上刻着的“砚”字已被摩挲得发亮——这是李嵩当年送他的及第礼,如今灯盏边缘的铜锈,像极了对方新添的白鬓。
“大人,李尚书派人送了这个来。”书吏捧着个木匣进来,匣盖掀开时,露出半块墨锭,断口处还留着陈旧的裂痕。
沈砚之指尖抚过裂痕,忽然想起那年太学放榜,他名落孙山,把自己关在房里摔碎了砚台。李嵩撞开门,将这半块墨拍在他桌上:“碎了就再磨,难道要让笔墨比你先老?”那时对方的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清亮,不像如今在朝堂上,每个字都裹着审慎的重量。
三日后的漕运官署,李嵩的案头摆着两卷图册。旧卷是三十年前的运河舆图,纸页泛黄发脆,标注的水情早已随河道改道变得模糊;新卷是沈砚之绘的,朱砂点出的险滩处,密密麻麻注着近年的水文记录。
“你这法子,”李嵩用朱笔圈住一处弯道,“要动河工的旧规矩。那些领工的把头,多是跟着先帝修过河的老人。”
“我去见他们。”沈砚之卷起新图,“当年修堤的匠人里,有位姓王的老把总还在吗?”
李嵩抬眼时,晨光正斜斜切过他的眉骨,将沟壑分明的皱纹照得透亮:“你倒还记得。他如今在河西务养船,去年冬天我去巡查,见他还在给年轻匠人讲如何看水色辨深浅。”
河西务的船坞里,鱼腥气混着桐油味漫在空气里。老王头正蹲在船板上,用錾子给新船钉眼,枯瘦的手指握着工具,稳得像嵌在木头上的铁榫。听见脚步声,他抬头时眯了眯眼,浑浊的眼珠在看清沈砚之的瞬间亮了亮。
“是沈小公子?”他丢下錾子,手背在衣襟上蹭了蹭,“当年跟着你爹在工地上跑的小娃娃,如今都成大老爷了。”
沈砚之蹲下身,将新图铺在船板上:“王伯您看,这处弯道按旧法修直,得拆三座民房。我想顺着水流改个缓弯,多用三十丈青石,却能保两岸百姓安稳。”
老王头的手指在图上慢慢挪,指甲缝里嵌着的木屑,是几十年与木头打交道的印记。“当年修这河,”他忽然开口,声音像被水泡过的麻绳,“你爹说,河道跟人一个理,得顺着性子来。硬掰,是要折的。”
沈砚之的心猛地一跳。父亲去世那年他才十五,只记得灵堂前,李嵩抱着他说“以后有我”,却忘了父亲留在工地上的话,竟被一个老把总记了三十年。
“可那些青石,”老王头敲了敲图上的标记,“得从房山运过来。冬天河道结冰,车马拉不动。”
“我让人在冰面铺芦苇垫,再撒灶灰防滑。”沈砚之从袖中取出另一份账册,“每块石头的运费,比旧例多给三成。”
老王头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壑:“你爹当年也这么说,不能让出力的人吃亏。”他捡起錾子,在新图边缘敲了敲,“我带匠人跟你干。那些老伙计,我去说。”
回程的马车上,沈砚之展开李嵩派人送来的信。墨迹是新研的,笔锋却带着故人熟悉的力道,只在结尾处洇了个墨团——许是落笔时,被窗外飘进的雪粒打湿了笔尖。
车窗外,运河的冰面在夕阳下泛着碎金般的光。沈砚之忽然想起太学的老槐树,春天抽新枝时,总要先在老根盘结的地方,顶开一道细缝。那些藏在泥土里的根须,看似沉寂,却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悄悄给新枝输送着力气。
他将信纸折好,塞进怀里时,触到了那半块断墨。马车碾过冻土的声响,混着远处船坞传来的錾子声,像在敲打着什么——不是岁月的钟,是要在旧痕上,凿出新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