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符文光罩。
戚薇的呼吸都屏住了,维持秘法的手印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李一桐的身体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生机,软软地伏在石台边缘,只有那只与田曦薇十指紧扣的手,依旧死死地攥着,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她按在田曦薇心口的手掌下,那金红的光芒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寂静达到顶点,连戚薇眼中都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灰暗时——
咚。
一声极其微弱、却又清晰无比的心跳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第一颗石子,骤然穿透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声音的源头,正是田曦薇的心口!李一桐染血手掌覆盖之下!
那微弱的心跳如同一个信号,瞬间点燃了奇迹。紧接着,咚咚…咚咚…心跳声虽然依旧微弱,却如同苏醒的战鼓,开始缓慢而顽强地搏动起来,一下,又一下,带着重获新生的韵律,坚定地敲打在冰冷死寂的石室中!
随着心跳的复苏,田曦薇体内那狂暴肆虐、如同失控洪流的紫黑色妖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约束、梳理。混乱的漩涡开始变得有序,狂躁的能量洪流渐渐平息,如同疲惫的野兽收敛了利爪,顺着重新被微弱生机激活的残破经脉,开始缓慢、艰难地朝着心口那点重新焕发微弱光芒的妖核本源回流、归位。
石台上,田曦薇灰败如死灰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那层死亡的阴影。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生命的红晕,如同初春冰雪下顽强钻出的第一抹嫩芽,极其艰难地浮现在她冰冷的双颊上。那微弱的气息也变得悠长、平稳了一些,唇边凝滞的白雾,开始随着呼吸轻轻飘动。
李一桐的身体猛地一震!伏在石台边的头颅骤然抬起!那双布满血丝、几乎被绝望和疲惫彻底吞噬的眼睛,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盯向田曦薇的脸庞,捕捉着那细微却足以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在这死寂被打破、生机艰难回归的时刻,石台上,田曦薇那如同被冰封般沉寂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那细微的动作,却像投入李一桐死水般心湖的一块巨石,瞬间掀起滔天巨浪。紧接着,又是一下,如同初生的蝶翼在挣脱厚重的茧壳。
终于,在漫长如同跨越了几个纪元的等待之后,那双紧闭的眼睑,带着千钧的沉重,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道缝隙。浓密睫毛的缝隙下,露出了其下一点模糊的、带着巨大迷茫的紫色微光。那光芒初时涣散,如同迷失在浓雾中的星子,毫无焦点地在冰冷的石室穹顶游移了片刻。
最终,那点涣散的紫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牵引,缓缓地、艰难地聚焦,定格在了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上。
映入她模糊视线的,是李一桐憔悴到脱形的面容。那张曾经清丽英气的脸,此刻苍白得如同被水反复漂洗过无数次的白纸,找不到一丝血色。汗水浸透了她的额发,凌乱地贴在额角和脸颊,眼下是深重的、如同墨染的青黑阴影。那双眼睛,布满了蛛网般狰狞的红血丝,几乎淹没了原本的瞳色,此刻却如同被点燃的火种,燃烧着一种令人心惊的、混杂着狂喜、恐惧、难以置信和一种几乎要将她吞噬殆尽的深沉情感。
李一桐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液体,完全不受控制地、汹涌地冲出她酸涩刺痛的眼眶,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
一滴,带着灼人的温度,重重地砸在两人紧紧交握、十指紧扣的手背上。
那滚烫的触感,如同带着微弱电流,瞬间穿透了田曦薇冰冷的皮肤,直抵她刚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依旧麻木混乱的意识深处。那温度,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直接地唤醒了她对“生”的感知。
李一桐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那滴泪耗尽了她支撑的力气。她猛地俯下身,额头重重地抵在田曦薇冰冷的额头上。两人鼻尖几乎相触,气息微弱地交融在一起。李一桐的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无法抑制地流淌下来,滚过田曦薇的脸颊,带来一片灼热的湿意。
“你…你吓死我了…” 李一桐的声音终于冲破了喉咙的阻滞,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破碎不堪,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震颤和无边的恐惧,却又蕴含着一种山岳般不容置疑的、近乎蛮横的坚定,“田曦薇…听着…这是命令…”
她的气息拂过田曦薇的唇瓣,带着泪水的咸涩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不准再离开我!不准再这样冒险!因为…”
她顿了一下,抵着田曦薇额头的力道加重,仿佛要将这几个字刻进对方的灵魂深处:
“…我爱你。”
这三个字,重逾千钧,带着血与泪的温度,狠狠撞进田曦薇刚刚复苏的心湖,激起滔天巨浪。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汹涌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她身体的冰冷和麻木。
田曦薇的瞳孔猛地放大,涣散的紫光瞬间凝聚,清晰地倒映着李一桐布满泪痕的脸。她虚弱到了极致,连动一动手指都无比艰难,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却牵动了体内依旧存在的剧痛,化作一丝轻微的抽气。
然而,那笑容终究是绽开了。如同在历经酷寒之后,于悬崖绝壁上迎风怒放的第一朵雪莲,苍白,脆弱,却美得惊心动魄。晶莹的泪水同样无法抑制地冲出她的眼眶,滑过太阳穴,没入鬓角。
她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动了动那只被李一桐死死攥住的手指。极其微弱,却是一个清晰无比的回应。
“笨…蛋除妖师…”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细微得如同蚊蚋,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清晰,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入李一桐耳中,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一丝熟悉的、狡黠的嗔怪,“抢…我的台词…”
更多的泪水涌出,她却努力维持着那个苍白的笑容,气息微弱地继续:
“我的命…早就是你的了…” 她的目光深深望进李一桐那双被泪水洗刷得异常明亮的眼睛,仿佛要将这一刻刻入灵魂的最深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清晰而坚定地回应:
“我…也…爱你…”
无声的狂喜如同最炽烈的光,瞬间照亮了李一桐眼底所有的阴霾。泪水更加汹涌地滚落,她却再也抑制不住,唇角颤抖着向上扬起,绽放出一个带着泪、却无比灿烂、如同阳光冲破厚重乌云的笑容。
两人额头相抵,鼻尖相触,泪水交织在一起,在劫后余生的巨大寂静中,无声地流淌。所有的恐惧、痛苦、挣扎都在此刻消融,只剩下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心意彻底相通的暖流,在她们紧握的双手间、交融的气息里无声地奔涌。无需再多言语,彼此眼中映出的自己,和那份刻骨铭心的情意,已是天地间最完美的注解。
石室角落,一直蜷缩在阴影里、几乎将自己缩成一团的张艺凡猛地抬起了头。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看起来有些笨拙的、用深蓝色绒布缝制的毛绒小熊,针脚不算细密,一只熊耳朵还歪歪扭扭的,正是李雪琴远程传送来的“守护小熊”法器。
当田曦薇睫毛颤动、艰难睁眼的刹那,张艺凡几乎停止了呼吸,眼睛瞪得溜圆。当看到李一桐的泪水落下,两人额头相抵,听到那破碎却无比清晰的告白时,巨大的喜悦如同洪流瞬间冲垮了她的堤坝。
“呜…薇薇姐!薇薇姐醒了!她没事了!她真的没事了!” 张艺凡再也控制不住,喜极而泣,大颗大颗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噼里啪啦地砸在怀里的小熊身上。她一边哭,一边手忙脚乱地摸索着挂在耳边的微型通讯器,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对着通讯器语无伦次地喊:“雪琴姐姐!雪琴姐姐!你听到了吗?薇薇姐醒了!她没事了!她…她真的活过来了!”
就在她激动地摇晃着小熊的时候,那只歪耳朵的深蓝色小熊,身体内部忽然透出柔和而稳定的暖黄色光芒!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异常温暖,如同冬日里的一小捧炉火,瞬间驱散了她怀中的冰冷和心头的恐惧,将她的眼泪都映照得晶莹剔透。
“你的小熊…小熊在发光!好温暖!雪琴姐姐!它真的在保护我们!” 张艺凡破涕为笑,带着浓重的鼻音,将发光的小熊宝贝似的紧紧搂在胸口,仿佛抱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通讯器那头,短暂的沉默后,传来李雪琴明显松了口气、却又强装镇定的声音,背景音里似乎还有某种仪器被碰倒的细微哐当声:“…醒了就好。那、那当然,我做的法器肯定有效。说了多少遍了,我的技术…靠谱。” 她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想掩饰什么,语气变得有点急促和别扭,“你…你哭够了没?哭得…丑死了。鼻涕眼泪的,擦擦。”
张艺凡听着那熟悉的、带着别扭关心的数落,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抱着暖烘烘的小熊,将脸埋进那柔软的绒毛里,肩膀一耸一耸地,发出了带着浓重哭腔、却又无比释然和欢喜的低低笑声。
厚重的石门无声地合拢,将石室内劫后余生、情意交融的暖意与角落喜极而泣的低笑隔绝开来。
门外,是一条同样由冰冷岩石开凿出的狭窄通道。戚薇背靠着冰凉粗糙的石壁,缓缓滑坐在地。她身上的灵力波动如同退潮般迅速平复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达骨髓的疲惫,瞬间席卷了她强撑已久的身体和神经。她仰起头,后脑勺抵着冰冷的石壁,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脸色同样苍白,额角渗出的冷汗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沉重都排遣出去。紧绷的肩颈线条终于放松了一丝。
她摸索着,从贴身的内袋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兽牙项链。兽牙不大,边缘带着久远岁月侵蚀出的残破痕迹,呈现出一种深沉的骨白色,表面布满了细微的划痕和磨损。兽牙根部被某种坚韧的黑色皮绳穿过,皮绳本身也显得有些陈旧,却依旧结实。
戚薇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抚摸着那枚残破的豹牙。指尖划过那些深刻的划痕,仿佛能触摸到遥远岁月里的刀光剑影和滚烫热血。冰冷的兽牙在她掌心渐渐被捂出了一点温度。她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遮掩了眸底翻涌的复杂情绪——那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如同深埋地底的陈酿,却又缠绕着挥之不去的、如同荆棘般刺痛人心的悲伤。她凝视着豹牙,仿佛透过它,看到了某个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桀骜不驯的身影。
安全屋所在的废弃矿坑深处,远离那扇厚重石门的位置。嶙峋的怪石在稀薄月光下投下扭曲狰狞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空气冰冷刺骨,带着地下深处特有的潮湿和腐朽气味。
一道高挑劲瘦的身影,如同融入岩石的剪影,无声无息地矗立在一块巨大的、背对着安全屋方向的凸岩阴影之中。夜风卷起她墨色的披风下摆,猎猎作响,却吹不散她周身那股磐石般的冷峻气息。
是张雨绮。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最完美的冰雕,线条冷硬。只有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眸子,穿透重重黑暗与嶙峋石壁的阻隔,死死锁定着安全屋入口的方向——尽管那里除了冰冷的岩石,什么也看不到。
她的右手紧握成拳,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绷紧发白,几乎要捏碎掌中之物。那东西的棱角深深硌进她的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
在她紧握的掌心深处,是一枚与戚薇手中那枚几乎一模一样的残破豹牙。同样的骨白色,同样的岁月痕迹。唯一的不同,或许是它被打磨得更加光滑一些。
就在戚薇在门外拿出那枚豹牙、指尖抚过其上的划痕、心底翻涌起温柔与悲伤的刹那——
张雨绮紧握的掌心猛地一震!
那枚被她死死攥住的豹牙,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波动!那波动并非物理的震动,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悸动。冰冷坚硬的兽牙表面,似乎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捕捉的暖意,如同冰层下涌过的一线暖流。更清晰的是,一股带着深切疲惫、如释重负的欣慰,以及那沉淀在岁月深处、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悲伤和眷恋……如同无形的涟漪,透过那枚成对的豹牙,毫无保留地传递到了张雨绮的心神深处!
这突如其来的、直抵灵魂的共鸣,像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开了张雨绮脸上那层坚冰般的冷硬面具!她冷峻的、如同刀削斧劈般的面部线条,控制不住地微微一抽。那双锐利如鹰隼、始终紧盯着安全屋方向的眸子深处,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骤然翻涌起剧烈的波澜!
那里面,有瞬间的动容,如同千年冻土被投入一颗烧红的炭火,猝不及防地融化了一丝缝隙。但紧接着,便是更加汹涌的挣扎!如同困兽在牢笼中撞击铁栏,痛苦而焦灼。一种想要不顾一切冲过去的冲动,与某种根深蒂固的、沉重的枷锁在她眼底疯狂撕扯、搏斗,让那瞬间的柔软被更深的痛楚和复杂所覆盖。
她猛地闭上了眼睛,牙关紧咬,下颌线绷紧如刀锋。握着豹牙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力道之大,仿佛要将那枚小小的、承载着太多过往的兽牙,连同掌心的血肉一起捏碎,将那穿透灵魂的悸动彻底隔绝。
冰冷的夜风卷过她孤绝的身影,吹动墨色披风,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却吹不散她周身弥漫开来的、那浓重得化不开的挣扎与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