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牛奶，连远光灯都只能撕开一道不足五米的口子，光线撞在白雾里，像是被瞬间吞噬，连一丝涟漪都没激起。林墨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紧，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掌心沁出的冷汗让皮革方向盘变得滑腻。导航屏幕上的路线早已变成一片空白，只有冰冷的电子音机械地重复：“前方道路无法识别，请重新规划路线。”
他已经在这条盘山路上绕了快两个小时。
作为一家小有名气的民俗杂志编辑，林墨对这类“地图上消失的地方”本就敏感，而青石镇的传闻尤其诡谲——1993年，这个位于三省交界的古镇突然从所有官方记载中蒸发，不是行政区域合并，也不是自然灾害导致的迁徙，而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用橡皮擦抹去了痕迹。去过那里的人要么三缄其口，被问及就脸色煞白；要么说出来的话荒诞离奇，说镇里的雾会吃人，说牌坊上的石兽会眨眼，最后都被归为“精神异常”。
直到上周，他收到一封匿名信。信封是粗糙的牛皮纸，没有寄件人地址，只在正面用暗红色的墨水写着“青石镇”三个字，墨迹边缘泛着诡异的黑晕，像是浸透了某种粘稠的液体。里面装着半张泛黄的老照片：一群穿着蓝布褂子的人站在镇口的牌坊下，每个人的脸都被一种沥青般的黑色液体糊住，看不清五官，唯有牌坊顶端的石兽，眼睛像是用朱砂点过，在褪色的照片里透着刺目的红光，像是两颗正在滴血的眼珠。
信里还有一行字，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墨色深得发黑：“它要醒了，回来看看吧。”
林墨原本以为是恶作剧，可当他在档案室翻到爷爷的旧档案时，心脏猛地一缩——资料显示，他失踪五年的爷爷，最后出现的地点正是青石镇。爷爷是个老地质勘探员，当年留下一张字条说去“青石镇周边考察”，从此杳无音信，警方搜寻多年无果，最后按失踪人口结案。那张字条上的字迹，和匿名信上的竟有几分隐约的相似。
“吱呀——”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突然从车底传来，像有人用指甲在铁皮上用力刮擦，尖锐得让人牙酸。林墨猛地踩下刹车，ABS防抱死系统急促地跳动，发出“哒哒”的声响，车子在雾中滑出半米才停下，轮胎与地面摩擦的焦糊味混在雾气里，钻进鼻腔时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腥甜，像是生肉被烤熟的味道。
他推开车门，冷湿的空气瞬间灌进衣领，带着腐烂树叶和铁锈混合的怪味，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车胎瘪了，侧面有一道参差不齐的裂口，边缘翻卷着，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硬生生划开的，而路面上干干净净，连块尖锐的石头都没有。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刚才还空无一人的路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穿灰布棉袄的老太太。她的背驼得像座小山，脖颈上的皮肤松弛地垂下来，像挂着两块干瘪的肉皮，头发白得像雪，却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旧红绳扎在脑后，红绳的颜色暗沉，像是染过血。她手里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杖头雕着个模糊的兽头，纹路被摩挲得光滑，正用一双浑浊的眼睛定定地盯着他，眼白上布满血丝，像是很久没合过眼，又像是一直在哭。
“年轻人，迷路了？”老太太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木头，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痰音，“这雾里的路，可不是随便走的。”
林墨强压下心头的惊悸，指尖因为紧张微微发颤，他挤出一个还算镇定的笑容：“老人家，请问这里离青石镇还有多远？我是来找人的。”
老太太的眼睛突然眯了一下，原本浑浊的瞳孔里像是闪过一丝极淡的红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青石镇？”她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嘴角慢慢咧开，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牙床上还沾着暗黄色的污垢，像是凝固的脓液，“早就没了哦……被雾吞了。”
“可我收到信，说那里还有人。”林墨从口袋里掏出那半张照片，递了过去，“您看，这是……”
老太太的目光刚落在照片上，突然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枣木拐杖“笃”地一声戳在地上，震起细小的石子。她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像是被踩住尾巴的猫，又像是指甲刮过玻璃：“别拿那东西给我看！脏得很！晦气！”她转身就往雾里走，脚步踉跄却异常快，灰布棉袄的衣角在雾中一闪，就只剩个模糊的影子，“快离开这里！天黑前没走出雾，就会被它留下了！留下了！”
最后几个字带着哭腔，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哀求，尾音拖得很长，却在半空中突然断掉。
林墨还想追问，老太太的身影已经被浓雾吞没，只留下拐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在雾里荡出很远，一下，又一下，节奏均匀得诡异，像是某种倒计时的钟摆。就在他侧耳细听时，那声音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掐断一样，戛然而止，连一丝回音都没留下，仿佛从未存在过。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雾气落在树叶上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暗处轻轻翻动书页。
他低头看向手里的照片，不知何时，照片上那些糊住人脸的黑色液体，像是活了一样，顺着边缘慢慢渗了出来，在他的指尖留下冰凉滑腻的触感，像是摸到了某种软体动物的皮肤。林墨猛地甩开手，照片“啪”地掉在地上，他低头去捡时，却发现那些黑色液体在接触空气的地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只留下淡淡的黑色痕迹，像干涸的血迹，而照片上被糊住的人脸位置，似乎比刚才更清晰了些，隐约能看出眼眶的轮廓，黑洞洞的，像是在盯着他。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从雾深处飘来。
是个小女孩的声音，清脆得像风铃，却又带着一种不属于孩童的诡异腔调，每个字都拖着长长的尾音，像是在冰面上滑行：“青石镇，雾里藏，藏着鬼，藏着光……红眼睛，白衣裳，晚上来，找爹娘……”
林墨的后颈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直冲天灵盖。他抬头看向四周，雾似乎更浓了，刚才还能勉强看清的树木轮廓，现在都变成了影影绰绰的黑影，高低错落，像是无数个人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更远处的雾里，似乎有白色的影子在晃动，一闪而过，像是穿着白衣的人在奔跑，又像是被风吹动的纸人。
他赶紧回到车里，反手锁上车门，金属锁芯“咔哒”一声合上，却没能带来丝毫安全感。刚想发动车子，却发现仪表盘上的指针全部指向了零，无论怎么拧钥匙，发动机都毫无反应，只有仪表盘上的指示灯疯狂闪烁，发出微弱的红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手机信号也彻底消失了，屏幕上只有“无服务”三个字，冷冰冰地嘲笑着他的处境。
歌声还在继续，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车窗外面。林墨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却发现那歌声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分不清方向，而歌词也悄悄变了：“新来的，莫慌张，雾里走，别回望……石兽笑，灯笼亮，进了镇，莫想忘……”
他猛地转头看向车窗外，雾气已经浓到几乎贴在玻璃上，形成一层湿漉漉的水膜。就在那水膜上，不知何时映出了一个小小的手印，五指张开，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带着清晰的纹路，正慢慢向上移动。
与此同时，车头前方的浓雾里，缓缓浮现出一道模糊的黑影。那黑影很高，瘦得像根竹竿，一动不动地站在路中央，像是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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