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抵达青石镇时,正赶上一场秋雨。细密的雨丝打在牌坊的石兽雕像上,溅起细碎的水花,红石头眼睛在雨雾中泛着温润的光,像浸在水里的玛瑙。赵宇撑着伞在镇口等他,深蓝色冲锋衣的肩头已经湿透,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牛皮纸包,边角被雨水洇得发皱。
“李青凌晨走了。”赵宇的声音压得很低,雨珠顺着伞骨滴在他的鞋面上,“走之前把这个给了我,说一定要亲手交到你手里。”
牛皮纸包里是个磨得发亮的木匣子,铜锁已经生锈,锁孔的形状和爷爷怀表的钥匙完美契合。林墨掏出怀表,将折叠的铜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匣子里铺着暗红色的绒布,上面放着一本线装日记,封皮上用毛笔写着“守鐘人记事”,字迹苍劲有力,和李守义的名字刻痕如出一辙。
“这是1933年的日记。”赵宇指着日记里夹着的一张老照片,“晓晓说,她奶奶(李青)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本日记,只知道爷爷李守义当年总把它锁在樟木箱最底层。”
照片是黑白的,边缘已经脆化。画面里有三个人:李守义站在中间,穿着短褂,手里拄着枣木拐杖;左边是个穿长衫的年轻人,眉眼清瘦,怀里抱着一个青铜鼎,鼎身上刻着石兽的图案;右边的人背对着镜头,只能看到藏青色的衣角和手里的地质锤——那锤头的纹路,和爷爷留下的地质锤一模一样。
“第三个人是谁?”林墨的指尖划过照片边缘,“1933年的献祭日,怀表上记录的守鐘人是李守义,但这张照片里,明显有个外来者。”
日记的第一页,用朱砂画着一幅简易地图:青石镇的中心画着老槐树,树根处标着“水脉”,鐘楼的位置写着“时枢”,而镇外的山谷里,有个小小的红点,旁边写着“镜窟”。
“镜窟?”赵宇突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翻出一本泛黄的论文,“这是我导师张教授年轻时写的初稿,里面提到青石镇西侧有个天然溶洞,洞壁全是光滑的石英岩,能照出人影,当地人叫它‘照妖镜’。1993年他就是去那里考察,再也没回来。”
日记的第二页,记录着1933年7月12日的事:“陈先生带鼎来访,言此鼎乃唐时镇物,内藏石兽元魂。若以活人为祭,可镇雾祟三十年;若以元魂为祭,可保百年安宁。然元魂离体,石兽必成顽石,需以守鐘人精血养之,代代相传,直至……”后面的字迹被墨迹晕染,看不清了。
“陈先生?”林墨翻到日记中间,发现夹着一张褪色的名片,上面印着“考古研究员陈景明”,地址是“北平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名片边缘有个小小的缺口,像是被人刻意咬过。
赵宇突然指着日记里的一幅插画:画中是个圆形的洞窟,洞中央立着青铜鼎,鼎口飘出一缕黑雾,钻进洞壁的石英岩里,岩壁上立刻映出无数张脸,每张脸都在哭嚎。插画下方写着:“镜窟纳魂,每映一影,鼎减一分,至空则裂。”
“原来石兽的元魂在青铜鼎里!”林墨的心脏猛地一跳,“1933年李守义没献祭活人,而是用了鼎里的元魂!所以怀表上1933年的记录是‘李守义(守鐘人)’,他不是祭品,是养鼎人!”
日记的最后几页,纸页边缘有明显的火烧痕迹,字迹残缺不全:“……七月十五,鼎裂,元魂逸……陈先生以身堵鼎,嘱我……守鐘楼,待地质队……其徒……”
“地质队?”赵宇突然想起爷爷的地质勘探服,“你爷爷1963年来青石镇,会不会和这个陈景明有关?他可能是陈景明的学生!”
雨突然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老槐树的新苗上,幼苗的第三片叶子已经完全展开,叶面上的纹路清晰可见——那不是年轮,是幅微型地图,地图上镜窟的位置,用红点标出了一个“鼎”字。
林墨的手背上,那道鳞片形状的疤痕突然发烫。他看向镇西头的方向,雾气正在山谷里聚集,像条白色的带子,带子中间有个黑色的影子,像是有人举着什么东西在走。
“有人在镜窟!”赵宇抓起工兵铲,“晓晓刚才说,她奶奶的日记里提到,1993年你爷爷去镜窟找过什么,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石兽腹里。”
两人沿着新槐树叶上的地图往山谷走,脚下的泥土里嵌着细碎的石英岩,阳光照在上面,映出他们扭曲的影子。走到山谷入口时,林墨发现地上有串新鲜的脚印,脚印旁散落着几片鳞片,和新槐土壤里的一模一样。
“是晓晓!”赵宇捡起一片鳞片,上面映着模糊的光影:李晓晓正举着青铜鼎的碎片,往镜窟深处跑,身后跟着个穿长衫的人影,背影和照片里的陈景明一模一样。
镜窟比想象的大。洞壁的石英岩果然光滑如镜,照出无数个林墨和赵宇的影子,每个影子的手里都拿着地质锤,像是在模仿爷爷当年的动作。洞中央的石台上,放着一个破碎的青铜鼎,鼎身的裂缝里渗出黑色的液体,滴在地上,积成一个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映出的不是人影,而是石兽的脸。
“小心!”林墨拉住差点踩进水洼的赵宇,“这是镜像陷阱,照到的影子会变成石兽的分身。”
岩壁的影子突然开始蠕动,手里的地质锤变成了根须,朝着两人缠过来。林墨用工兵铲劈开根须,发现被砍断的根须落在地上,立刻化作一滩黑液,黑液里浮出半张照片——是1933年那张三人照,只是照片里的陈景明正对着镜头笑,手里的青铜鼎缺了个角,和石台上的碎片一模一样。
“陈景明没死!”赵宇突然喊道,“他的元魂被镜窟困住了,一直在模仿当年的样子!”
洞深处传来晓晓的尖叫。林墨和赵宇冲过去,看到晓晓被无数个“陈景明”围住,每个分身都举着鼎碎片,往她身上贴。碎片接触到她皮肤的地方,立刻渗出黑色的液体,像在被鼎吸走生命力。
“用鳞片!”林墨想起新槐叶的纹路,将手背上的疤痕贴向最近的分身。鳞片的光芒亮起的瞬间,分身发出一声惨叫,化作一缕黑雾钻进石台上的鼎里,鼎身的裂缝竟愈合了一丝。
“原来要让元魂归位!”赵宇抓起地上的鼎碎片,“每收回一个分身,鼎就会修复一分!”
两人分工合作:林墨用鳞片逼退分身,赵宇将碎片拼回鼎身。随着最后一块碎片归位,青铜鼎突然发出一声嗡鸣,洞壁的石英岩上所有影子都消失了,只映出一个穿长衫的人影,正对着他们拱手作揖,然后慢慢变淡,化作一缕青烟钻进鼎口。
晓晓瘫坐在地上,手里攥着半片日记纸,上面是陈景明的字迹:“吾徒林建军,若见此纸,可知1963年所遇石兽,乃元魂逸散之残体。欲全其魂,需以三代守鐘人血引之,再以镜窟之光照之,方得安宁。”
“林建军……是我爷爷的名字!”林墨的声音发颤,“陈景明确实是他的老师!1963年爷爷来青石镇,是为了完成老师的遗愿!”
青铜鼎突然剧烈震动,鼎口喷出一道金光,照亮了整个镜窟。岩壁的石英岩上,开始播放无声的电影:1933年陈景明将元魂封入鼎中,1963年爷爷用自己的血滋养鼎身,1993年他在鼎旁刻下“三代血引”四个字,2023年李晓晓的血激活了最后的封印。
金光散去时,青铜鼎的表面浮现出完整的年轮纹,从1933年到2023年,每一圈都刻着三个名字:
1933:李守义、陈景明、(空白)
1963:李山、林建军、(空白)
1993:李青、(空白)、(空白)
2023:李晓晓、林墨、赵宇
最后一圈的空白处,慢慢浮现出三个字:“守鐘人”。
林墨的手背上,疤痕终于褪去,只留下淡淡的印记。新槐树叶上的地图开始褪色,镜窟的红点慢慢消失,化作一片叶脉。
离开山谷时,夕阳正落在镇口的牌坊上。石兽雕像的眼睛里,红石头的光芒变得柔和,像两颗普通的宝石。赵宇突然指着雕像基座:“你看!”
基座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块新的石碑,上面刻着:“1933-2023,三代守鐘人,以魂为引,以血为契,终使青石镇重见天日。”石碑下方,摆着青铜鼎的碎片,碎片间长出了一株小小的新槐,根须缠着半片鳞片,鳞片里映着所有人的笑脸。
林墨摸了摸口袋里的日记,最后一页的火烧痕迹旁,有行新的字迹,像是李青临终前补写的:“守鐘人不是枷锁,是传承。”
他抬头看向天空,晚霞正慢慢褪去,星星开始在天幕上闪烁。远处的鐘楼传来钟声,一共敲了七下——是晚上七点,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镜窟的方向,最后一缕金光消散在夜色里。林墨知道,青铜鼎里的元魂已经安宁,那些被困在镜中的影子,终于可以随着星光,去往该去的地方。而青石镇的故事,将像新槐的年轮,一圈圈生长下去,每一圈都刻着勇气、记忆,和永不褪色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