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回到城市的第三周,收到一个匿名包裹。快递单上的寄件地址是“青石镇供销社”,收件人姓名旁边画着一个小小的鐘楼图案,和第九章那封挂号信上的标记一模一样。他拆开层层牛皮纸,里面是一个巴掌大的陶盆,盆里栽着一株幼苗——嫩绿的枝桠上顶着两片圆叶,叶脉的形状像极了老槐树的纹路,土壤里还埋着半片透明的鳞片,阳光透过鳞片照在根须上,映出细密的金色纹路。
盆沿贴着一张便签,是李青的字迹:“新槐,用1963年的井水浇过,记着常晒太阳。”
林墨把陶盆放在阳台的窗台上。城市的阳光不如青石镇的透亮,透过玻璃洒在叶片上,留下淡淡的光斑。他盯着鳞片里的金色纹路看了半晌,突然发现那些纹路在缓慢移动,像极了爷爷怀表内侧的年轮——最中心的一圈标着2023年7月16日,往外依次是空白的圆环,仿佛在等待新的刻痕。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赵宇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屏幕亮起的瞬间,林墨看到了青石镇的街景:赵宇站在重建的老槐树下,树坑周围围着木栅栏,几个穿工装的工人正在调试灌溉设备。“看,新树苗明天就到。”赵宇把镜头转向旁边的石碑,上面刻着“1933-2023 守鐘人纪念碑”,碑前摆着三束白菊,分别系着红、蓝、绿三色丝带,“李青说红色是给1933年的,蓝色给1963年的,绿色……给我们。”
镜头扫过街角时,林墨突然僵住——糖画摊还在,只是摊主不再是没脸的黑液脸,而是个穿蓝布褂子的老人,正给围观的小孩捏一只凤凰。那老人的侧脸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嘴角的痣和赵宇导师张教授的旧照片一模一样。
“张教授记起所有事了。”赵宇的声音带着笑意,“他说要在这儿守着糖画摊,等下一个三十年,给孩子们讲石兽的故事——当然,是改编过的,去掉了所有吓人的部分。”
视频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林墨看到几个穿汉服的年轻人举着相机跑过,为首的姑娘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正对着供销社的门脸比对:“就是这儿!我奶奶说1963年她在这儿买过橘子汽水,三毛一瓶!”
赵宇把镜头转向姑娘手里的照片:那是张黑白照,供销社的柜台后站着个穿蓝布褂子的年轻人,背有点驼,手里拄着枣木拐杖,正是年轻时的李青。照片里的李青正往玻璃瓶里灌橘子汽水,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睫毛的影子投在瓶身上,像极了新槐幼苗的叶脉。
“她是李青的孙女,叫李晓晓,学民俗学的。”赵宇压低声音,“昨天刚到,说要写篇关于守鐘人家族的论文。你猜她从家里翻出了什么?1963年你爷爷给李青画的地质图,背面还写着‘等雾散了,带你去看真正的山’。”
林墨的手指突然碰到阳台的栏杆,金属的凉意让他想起石兽腹里的青铜怀表。他抬头看向新槐幼苗:两片圆叶的叶尖处,各冒出一个米粒大的芽苞,芽苞的纹路里渗着淡淡的红光,和红石头手链的颜色一模一样。
“对了,还有件事。”赵宇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上周暴雨,老槐树的树桩下冲出个东西,你肯定感兴趣。”他把镜头对准树坑旁的一个木箱,箱子里铺着红布,上面放着个生锈的铁盒,盒盖上缠着几圈黑色的纤维绳——和石兽腹里那个“守鐘人”铁盒一模一样,只是绳子末端绑着的木牌上,用红漆写着“1933”。
铁盒的锁扣上嵌着半片红石头,在阳光下闪着微弱的光。
“李青说这是她爹李守义的盒子。”赵宇的手指在镜头前比划着,“锁扣是特制的,要同时用守鐘人的血和祭品的血才能打开。她让我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回来一趟?晓晓说她奶奶留了本日记,里面提到1933年的献祭日,石兽的眼睛不是红石头,是……”
视频突然卡了一下,赵宇的声音变成了电流的杂音。林墨看到屏幕里的青石镇开始起雾,白色的雾气从老槐树的树坑裡涌出来,慢慢漫过赵宇的脚踝。新槐幼苗的叶片突然剧烈颤抖,土壤里的鳞片发出刺眼的光,金色的纹路里浮现出一行字:“1933年的根须,在等新叶。”
阳台的玻璃上,突然映出一道熟悉的影子——穿白裙子的小女孩正趴在窗台上,右眼的红石头嵌在玻璃里,像颗凝固的血珠。“叔叔,”她的声音从玻璃外传进来,带着水汽的湿意,“鳞片在哭哦,它想回青石镇了。”
林墨转身的瞬间,女孩已经消失了,只有玻璃上的红石头印记在慢慢变淡,最后变成一个小小的鐘楼形状。他低头看向新槐幼苗:两个芽苞已经绽开,露出里面的嫩叶,叶面上的纹路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年轮,最外圈的刻痕里,多出了一个日期——2023年8月15日。
距离现在,还有一个月。
手机屏幕恢复正常时,赵宇已经不在树坑旁了。视频里只有空荡荡的街道,雾气正在散去,阳光把石板路照得发亮。林墨放大画面,看到供销社的门开着,门口的台阶上放着一个搪瓷杯,杯沿沾着褐色的茶渍,杯底的图案是半座鐘楼,和爷爷日志里画的一模一样。
他突然想起李青便签上的话:“新槐,用1963年的井水浇过。”1963年的井水,正是通着暗河的活水,而活水里,藏着石兽最原始的意识。
林墨拿起陶盆,发现土壤里的鳞片已经和根须缠在了一起,金色的纹路顺着根须爬上茎秆,在叶片上织成一张细密的网。他摸了摸红石头手链,裂纹里的血珠已经凝固成暗红色,像极了铁盒锁扣上的红石头。
“下周回去。”他对着手机轻声说,像是在回答赵宇,又像是在对鳞片里的回响承诺,“告诉李青,我带怀表回去。”
挂掉视频的瞬间,新槐幼苗的第三片叶子开始抽芽。叶尖的红光里,隐约能看到牌坊的轮廓,石兽雕像的眼睛在雾中闪烁,这一次,红得像是浸透了阳光。
林墨把陶盆抱进屋里,放在爷爷的青铜怀表旁边。怀表内侧的年轮纹里,2023年的“林”字已经补全了最后一笔,而在1933年和1963年的刻痕之间,多出了一道浅浅的印记,形状像片小小的树叶。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就像新槐总要发芽,年轮总要生长,青石镇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新的章节。那些埋在土壤里的记忆,那些藏在鳞片里的回响,终会在某个阳光正好的日子,顺着根须,爬上新叶,在风裡轻轻诉说——关于守鐘人,关于记忆,关于那些永远不该被遗忘的,时间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