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的青石镇,空气里飘着焦香的甜。林墨蹲在老槐树的新苗旁,看着张教授的徒弟往灶王爷画像前摆灶糖,糖块在寒风里凝成琥珀色,棱角处的糖霜簌簌往下掉,落在树根处的泥土里,竟催生出几株嫩黄的草芽,芽尖顶着半透明的鳞片。
鳞片里的光影在糖香中晃动:1933年的小年,李守义的妻子站在供销社的灶台前,正用糖稀往灶王爷的嘴角抹,指尖沾着的糖渣落在蓝布围裙上,像撒了把碎金。灶膛里的槐树枝噼啪作响,火星溅在灶壁的砖缝里,烧出细小的刻痕,拼起来是“守”字的轮廓,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青铜鼎。
“这灶糖能粘住记忆。”赵宇举着块月牙形的灶糖凑过来,糖块的影子投在帆布包上,与包里的青铜碎片重叠成圆,“在李守义家的老灶膛里找到的,糖块都嵌进砖缝里了,抠出来时还带着焦香,和1963年爷爷留在矿道里的糖块一个味。”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十几块形状各异的灶糖,每块糖上都粘着片细小的鳞片。最大的那块糖上,刻着“1963”的字样,糖心嵌着半片地质锤的铁锈,赵宇说这是今早清理灶膛时发现的,铁锈周围的糖块泛着暗红色,像浸透了血。
晓晓背着竹篓从鐘楼跑出来,篓子里装着串糖做的灶王爷像,糖像的胡须是用忆蜂翅膀做的,在风里轻轻颤动。“在齿轮组的缝隙里找到的!”她举起糖像,糖面的反光里浮出片记忆鳞,“奶奶的日记里说,1993年小年,她把骨片手链敲碎了,掺在灶糖里分给镇民,说这样灶王爷就能把守鐘人的记忆‘捎’给上天,保来年平安。”
日记的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糖纸,上面印着“北平供销社”的字样,糖纸里裹着半粒红石头,和林墨手链上的材质相同。糖纸的边缘写着行小字:“灶糖粘得住灶王爷的嘴,也粘得住石兽的影子,让它不敢在过年时出来作祟。”
张教授的糖画摊前,支起了临时的熬糖锅,孩子们围着看他做“灶王糖”,融化的糖稀在铁板上画出灶王爷的模样,糖像的眼睛是用红石头粉末做的,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尝尝这‘粘忆糖’。”张教授递过来块方形的糖,糖心嵌着片槐树叶,“用1933年的灶膛灰做的,甜里带点焦苦,像那些被烟火藏起来的牵挂。”
糖块在舌尖化开的瞬间,林墨眼前突然闪过1933年的小年夜:陈景明蹲在灶膛前,往火里添着青铜碎片,火苗突然变蓝,照出他手背上的“明”字刻痕,糖稀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溪流,溪流里的忆蜂正往老槐树的方向爬,翅尖的糖霜在地上画出蜿蜒的轨迹。
“灶糖里掺了青铜鼎的碎片。”林墨的喉咙有些发紧,“1933年陈景明发现石兽怕甜,就想出用灶糖粘影子的法子——守鐘人在小年熬糖,不是给灶王爷吃,是给石兽‘喂’甜,让它记住人间的味道,就不会再嗜食影子。”
话音未落,老槐树的新苗突然轻轻摇晃,枝桠上的霜花同时震落,在空中凝成无数个细小的灶糖,糖香汇聚成股暖流,顺着风往镇中心的祠堂飘。四人跟着糖香往祠堂走时,发现石板路上的糖渍都在发光,顺着地势汇成细小的溪流,溪流里的忆蜂正往祠堂的方向游,翅尖的糖霜在水面上画出蜿蜒的轨迹,像条金色的路。
祠堂的供桌上,摆着个巨大的青铜灶,灶口的火焰正熊熊燃烧,灶壁的年轮纹上,嵌着无数片记忆鳞。林墨用爷爷的怀表钥匙轻轻撬动灶门,“咔哒”一声轻响,灶膛里露出个陶土罐,罐口封着红布,布上绣着“灶王府”三个字,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齿轮。
陶土罐里装着半罐灶糖,糖块的缝隙里嵌着片巨大的记忆鳞,鳞片里的光影是陈景明的笔记:“小年糖,粘三世影,一糖粘根,二糖粘时,三糖粘忆。1933年熬第一锅,待2023年熬最后一锅,可让石兽的影子永远粘在灶糖里,不再为祸。”
鳞片的边缘有细密的齿痕,像被灶糖的棱角划开的。林墨突然注意到陶土罐的底部,刻着行细小的字:“守鐘人的记忆,就该在烟火里熬成糖。”
“该熬最后一锅糖了。”晓晓举起自己的骨片手链,手链上的骨片突然渗出红色的液体,顺着指尖滴在灶糖里,“奶奶说过,新的守鐘人要在小年这天,将自己的血混进灶糖,这样才能粘住石兽最后的影子。”
林墨、赵宇和晓晓同时将各自的记忆鳞扔进灶膛,鳞片接触到火焰的瞬间,突然冒出金色的火苗,火苗顺着灶壁的年轮纹蔓延,1933到2023年的刻痕里都渗出金色的糖稀,在供桌上凝成无数个小小的光球,每个光球里都藏着个灶王爷的糖像,糖像的手里举着块灶糖,糖上刻着“平安”二字。
当最后一缕阳光透过祠堂的窗棂照进来,青铜灶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灶口喷出一道金光,直冲老槐树的方向。新苗的第十一片叶子瞬间展开,叶面上的纹路是幅完整的熬糖图:1933年的李守义夫妇在添柴,1963年的爷爷在搅糖,1993年的李青在分糖,2023年的他们三人在摆盘,所有的影子都被糖香温柔地裹着,像被岁月抱在怀里。
离开祠堂时,夕阳把糖香染成了金红色。林墨回头看,青铜灶的灶膛里,最后一块灶糖正在慢慢凝固,糖心的鳞片里浮出“100”的印记,像个甜蜜的约定。
张教授的糖画摊前,孩子们举着“灶王糖”在石板路上奔跑,糖像的影子落在地上,与祠堂的供桌连成一片。林墨的怀表在口袋里发出温暖的光,表盖内侧的年轮纹上,每一圈都裹着层糖霜,1933到2023年的名字都在糖里微笑。
他知道,小年的灶糖不是束缚,是甜蜜的牵挂——就像糖总要熬成灶糖,记忆总要在烟火里凝成甜,那些藏在糖里的等待,终会在每个团圆的时刻,顺着糖香爬上新叶,在风里轻轻说:别怕离别,因为我们会在糖里藏好思念。
远处的鞭炮声混着糖画摊的叫卖声,像首热闹的歌谣。老槐树的枝桠上,新的灶糖还在不断挂上,每个糖块里都藏着片记忆鳞,鳞片里的团圆故事,正等着被后来人轻轻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