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黄昏,暮色四合。
豫州城通往京城官道旁,距离东华门尚有五里的一处荒僻野店后院。
温以澜一身不起眼的灰色棉袍,头戴旧毡帽,如同一个等待同伴的普通行商,坐在角落一张油腻的桌子旁。桌上摆着一壶劣酒,一碟茴香豆,她看似随意地自斟自饮,目光却如同最锐利的鹰隼,透过半开的窗户,死死锁定了官道远处蜿蜒而来的方向。
她的心沉静如水,内息收敛到极致,周身没有丝毫外泄的气息。两天来,她反复推演沈知微制定的每一个细节,将“风絮无痕”的身法融入骨髓,将那份冷酷的算计烙印在脑海。成败,在此一举!
暮色渐深,官道上行人稀少。远处,京城巍峨的轮廓在暮霭中若隐若现,东华门方向灯火稀疏。
终于!
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由一匹老马拉着的简陋骡车,吱呀吱呀地从官道尽头驶来。赶车的是个穿着半旧青布褂子的干瘦老头,车上坐着一个穿着深蓝色粗布太监服、缩着脖子、眼神闪烁不定的小太监——正是目标小禄子!
骡车没有在野店停留的打算,径直前行。
就是现在!
温以澜眼神一凛!她并未立刻动作,而是将一枚早已准备好的铜钱,看似不经意地弹向旁边一张空桌下。
“叮当!”
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后院格外清晰!
“谁?!”赶车的老头警觉地回头张望。
就在他回头、小禄子也被声响吸引侧目的瞬间——
温以澜动了!
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灰影!没有风声,没有残影!
她如同鬼魅般从窗口无声滑出,脚尖在窗台一点,身体贴着地面疾掠!在骡车经过野店院墙的刹那,她已精准地绕到车后!
时机、角度、速度,妙到毫巅!
一只冰冷的手如同铁钳,瞬间捂住了小禄子因惊愕而张开的嘴!另一只手闪电般在其颈后大椎穴精准一按!
小禄子连哼都没哼一声,眼前一黑,身体便软软地向后倒去!
温以澜顺势将其拖入车棚角落的阴影之中,动作快如电光石火!同时,她另一只手早已准备好的、浸透了迷药的汗巾,死死按在了那赶车老头的口鼻之上!
老头只来得及闷哼一声,便浑身一软,瘫倒在车辕上。
整个过程,从铜钱声响到两人昏迷,不过两三个呼吸!骡车甚至没有停下,依旧在惯性下吱呀前行,仿佛只是车夫打了个盹。
温以澜没有丝毫停顿。她迅速将昏迷的小禄子拖出骡车,扛在肩上,如同扛着一袋没有生命的货物。同时,她一脚踹在那老马的屁股上!
老马吃痛,嘶鸣一声,拉着昏迷的车夫和空车,慌乱地朝着前方官道旁的岔路小树林奔去!
而温以澜则扛着小禄子,身形一闪,如同真正的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官道另一侧更加茂密幽暗的密林深处,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半个时辰后。
豫州城外一处早已废弃、荒草丛生的破败土地庙内。
残破的神像在昏暗的油灯下投下狰狞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腐朽的气息。小禄子被反绑着双手,嘴里塞着破布,像只待宰的羔羊,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悠悠转醒,迷茫片刻后,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拼命挣扎,发出呜呜的叫声。
温以澜坐在他对面一张三条腿的破凳子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幽深冰冷的眼眸,如同寒潭般注视着他。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抽出了腰间那柄无鞘的、刃口磨钝的短匕,在油灯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在小禄子惊恐的瞳孔中跳跃。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小禄子的心脏!他停止了徒劳的挣扎,浑身筛糠般颤抖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温以澜这才缓缓起身,走到小禄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匕首的钝面,在小禄子因恐惧而剧烈起伏的胸口上,缓慢地、冰冷地划过。
那钝刃摩擦着粗糙的布料,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带来的不是疼痛,而是更深沉的、足以摧毁意志的恐惧!
小禄子吓得几乎要晕厥过去,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流下。
“想活命吗?”温以澜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如同来自九幽地狱,不带丝毫人类的情感。
小禄子拼命点头,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咽。
温以澜用匕首尖挑掉了他嘴里的破布。
“饶命!大爷饶命啊!小的……小的就是个跑腿的小太监,什么都不知道啊!”小禄子一能开口,立刻哭嚎着求饶。
“冯喜。”温以澜吐出两个字,如同冰锥。
小禄子浑身一僵,哭声戛然而止,眼中瞬间充满了更深的恐惧!他知道了!对方是冲着干爹来的!
“我……我不认识……”他下意识地想否认。
“咔嚓!”
一声脆响!
温以澜的脚,如同铁锤般狠狠踩在了小禄子左手的尾指上!瞬间将其指骨踩得粉碎!
“啊——!!!”凄厉的惨叫声划破破庙的死寂!
小禄子疼得浑身抽搐,脸孔扭曲变形!
温以澜面无表情地收回脚,声音依旧冰冷:“下一次,是右手。再下一次,是左腿。说一句废话,断一根骨头。说一句假话,我要你生不如死。”
剧烈的疼痛和冰冷的杀意彻底摧毁了小禄子的心理防线!“我说!我说!大爷饶命!饶命啊!”他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哀求,“小的是冯喜公公的……心腹……他……他是我干爹……”
温以澜不再废话,直接抛出核心:“千金坊,二十日,你去做什么?”
小禄子浑身一颤,眼神充满了惊骇!对方连这个都知道?!他不敢有丝毫隐瞒:“是……是去……替干爹打探……打探‘骰王争霸’的消息……看看……看看哪边赢面大……干爹……干爹他……憋坏了……想下注……”
“赌注?”温以澜追问。
“干爹……干爹他……把……把前些年攒下的体己……还有……还有收的一些孝敬……都……都押上了……”小禄子哭丧着脸,“他……他输怕了……想……想一次翻本……”
温以澜心中冷笑。果然如沈知微所料!嗜赌成性,输红了眼!
“想不想赢?”温以澜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丝奇异的蛊惑。
小禄子一愣,忘记了疼痛,茫然地看着温以澜。
“一场必赢的赌局。”温以澜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一场足以让你和你的相好秋月,远走高飞,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惊天豪赌!”
“秋月?!”小禄子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绝望!他们连秋月都知道了?!完了!全完了!
“秋月现在很安全。”温以澜的声音恢复冰冷,“只要你按我说的做,她就会一直安全下去。事成之后,你们会得到一笔足够隐姓埋名、逍遥快活的钱财。若你不从,或有任何异动……”温以澜俯下身,冰冷的匕首轻轻拍了拍小禄子因恐惧而扭曲的脸颊,“我会让你亲眼看着秋月,被一寸寸凌迟。而你,会活着感受每一刀的痛苦。”
极致的利诱!加上最残忍的威胁!直击小禄子内心最深的渴望与最恐惧的噩梦!
小禄子彻底崩溃了!巨大的诱惑和无法反抗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将他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碾碎!他瘫软在地,如同烂泥,只剩下绝望的呜咽和点头的力气:“做……我……我做……大爷……不……主人……您……您要我做什么……我都做……”
心锁,已然开启!
温以澜直起身,看着地上如同烂泥般的小禄子,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她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小瓷瓶,倒出一粒腥臭刺鼻的黑色药丸。
“吃下去。”
小禄子看着那药丸,眼中充满恐惧。
“七日断肠散。”温以澜的声音如同宣判,“解药在我手中。七日内,你若听话,拿到我想要的东西,解药和钱财,一并奉上。若七日内拿不到,或你敢耍花样……”她没有说下去,但冰冷的杀意足以说明一切。
小禄子颤抖着,在剧痛和恐惧的双重压迫下,如同吞下毒蛇般,艰难地咽下了那颗药丸。
“听着。”温以澜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指令,清晰地传入小禄子耳中,“回去告诉冯喜,你打探到千金坊‘骰王争霸’的内幕消息,庄家为了吸引更多豪客,会在后日开一场‘至尊局’,赔率高达一赔十!而庄家内部确定,这次……‘大’必赢!但此局只对特殊渠道的豪客开放,需验资入场……”
她将一套精心编造的、充满诱惑力又符合赌徒心理的谎言,一字一句地灌输给小禄子。如何描述“内幕消息”的来源(一个神秘富商醉酒失言),如何强调“必赢”的确定性,如何渲染冯喜若能抓住这次机会就能彻底翻身……
最后,她冷冷道:“记住,这是冯喜唯一翻本的机会!也是你和秋月唯一活命的机会!明日此时,我会在这里等你。带上冯喜对这场赌局的明确回应和他最珍视的‘信物’!若有差池……后果你知道!”
油灯昏黄的光线在破庙中摇曳,映照着温以澜冰冷如石雕般的侧脸和小禄子绝望而卑微的身影。
第一枚棋子,已被牢牢钉入棋盘。
通往东宫禁苑核心的路,在血腥、谎言与恐惧的铺就下,悄然延伸。而远在青冥崖顶,那个呕心沥血制定这一切的少女,此刻是否正倚窗遥望京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