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青冥崖，一片银装素裹。
昨日的血腥厮杀仿佛被这场大雪悄然掩埋，唯有那些来不及清理的箭簇、断刃和暗褐色的冰晶，无声诉说着那场惨烈的攻防战。
崖顶木屋内，炭火静静燃烧，驱散着刺骨的寒意。
温以澜平躺在临时铺就的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毛皮褥子。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胸前那枚被沈知微心血重新激活的凤血菩提，缩小到只有拇指大小，却散发着温润的赤红色光晕，如同一盏小小的生命之灯，持续滋养着她千疮百孔的身体。
沈知微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手中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她的脸色同样不好看，取心头血的后遗症让她整个人虚弱得像一张透明的薄纸。但她依然坚持亲自照料温以澜，拒绝张诚和屠七的替换。
屋内很安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沈知微舀起一勺药汁，轻轻吹凉，小心翼翼地送到温以澜唇边。昏迷中的人本能地抿了抿唇，药汁顺着唇角滑落。沈知微立刻用帕子轻轻拭去，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琉璃。这样的场景，从昨夜持续到现在，已经重复了无数次。
"你倒是睡得安稳。"沈知微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知不知道外面已经天翻地覆了？"
仿佛回应她的话，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沈姑娘！"张诚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压得很低，"萧将军求见。"
沈知微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她轻轻放下药碗，为温以澜掖了掖被角，这才起身走向门口。
门外，张诚一脸凝重地候着。不远处，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的玄甲将领正背对着木屋，负手而立。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来，正是昨日率黑旗军解围的二皇子心腹——萧破虏。
"沈姑娘。"萧破虏抱拳一礼，声音浑厚有力，"冒昧打扰，还望见谅。"
沈知微微微颔首："萧将军救命之恩，尚未言谢，何来打扰之说。"她的声音虚弱却清晰，"不知将军此来......"
萧破虏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张诚，欲言又止。
沈知微会意，轻声道："张诚是自己人，将军但说无妨。"
萧破虏点点头，压低声音道："二殿下有请。"
"现在？"沈知微眉头微蹙，"温姑娘尚未苏醒，恐怕......"
"二殿下说，只请沈姑娘一人。"萧破虏的语气不容拒绝，"事关重大，刻不容缓。"
沈知微沉默片刻，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温以澜昏迷不醒，谢青梧正在后山调息恢复，屠七带人清理战场......此刻能代表隐麟阁与二皇子交涉的，确实只有她一人。
"请将军稍候，容我换件衣裳。"她轻声说道，转身回到屋内。
床榻上，温以澜依旧沉睡，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毫无知觉。沈知微站在床边，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俯下身，在温以澜耳边极轻地说了一句："等我回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看到温以澜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一盏茶后，沈知微披着厚厚的狐裘，跟随萧破虏来到了崖下一处临时搭建的军帐前。帐外戒备森严，清一色的黑甲精锐，杀气凛然。
"沈姑娘请。"萧破虏掀开帐帘。
军帐内温暖如春，陈设简朴却不失威严。一个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正背对着门口，欣赏挂在帐壁上的一幅军事地图。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身。
二皇子李容与。
与太子李容极的阴鸷狠辣不同，这位二皇子面容俊朗，眉目间自带一股书卷气，举手投足温文尔雅，更像一位饱读诗书的贵公子而非野心勃勃的皇子。但沈知微清楚，能在这吃人的皇宫中活到现在，并与太子分庭抗礼的人，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沈姑娘。"李容与微微一笑，声音温和，"久闻'小神算'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沈知微福身一礼："殿下谬赞了。昨日承蒙相救，隐麟阁上下感激不尽。"
"诶——"李容与摆摆手，"举手之劳罢了。更何况，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是吗？"
他示意沈知微落座，亲自为她斟了一杯热茶："沈姑娘身体虚弱，先暖暖身子。"
茶香氤氲，沈知微却没有动。她直视着李容与的眼睛，单刀直入："殿下冒险亲临，想必不只是为了探望伤患。有何指教，但说无妨。"
李容与轻笑一声："沈姑娘果然爽快。"他放下茶壶，神色渐渐严肃，"实不相瞒，我此来，是想与隐麟阁结盟。"
"结盟？"沈知微眉头微蹙，"殿下说笑了。隐麟阁不过是个小小江湖组织，何德何能......"
"明人不说暗话。"李容与打断她，"温以澜与太子的血海深仇，天下皆知。而你们这次大闹东宫，盗取凤血菩提，更是彻底激怒了太子。以他的性格，不将隐麟阁赶尽杀绝，绝不会罢休。"
他站起身，负手踱步："而我，恰好也需要一支像隐麟阁这样的力量。你们有情报网，有精锐战力，更重要的是——"他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看着沈知微，"有沈姑娘这样的'小神算'。"
沈知微不动声色："殿下高看我了。"
"是吗？"李容与微微一笑，"那沈姑娘可知道，为何我的黑旗军能如此及时地出现在青冥崖？"
沈知微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因为三日前，我收到了一封匿名信。"李容与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递给沈知微，"上面详细预测了血狼卫的进攻路线和时间，甚至标明了青冥崖防御的薄弱点。"
沈知微接过纸条，上面熟悉的字迹让她瞳孔微缩——那是她的笔迹！可她明明没有......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在温以澜潜入东宫前，她曾将一份关于青冥崖防御的分析交给张诚，让他转交屠七加强布防。难道......
"看来沈姑娘想起来了。"李容与满意地点点头，"张诚是我的人。"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沈知微耳边炸响！张诚......是二皇子的暗桩？！那隐麟阁的一切......
"别紧张。"李容与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张诚确实是我多年前安插在江湖中的一枚棋子，但他对温以澜的忠诚也是真的。否则，昨日他大可不必冒险向我求援。"
沈知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早该想到的，张诚作为最早跟随温以澜的元老，对隐麟阁各处据点和运作方式太过熟悉。若他真是二皇子的人，那么隐麟阁对二皇子而言，确实没有秘密可言。
"殿下想要什么？"她直截了当地问。
"合作。"李容与目光炯炯，"我需要隐麟阁的情报网络和特殊行动能力，而你们需要官方庇护和资源支持。更重要的是——"他压低声音，"我可以帮你们对付太子。"
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沈知微的大脑飞速运转。与二皇子合作，无疑是与虎谋皮。但眼下隐麟阁刚刚经历血战，元气大伤，确实需要喘息的时间和外部助力。更何况，太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此事关系重大，我需要与温姑娘商议后才能答复。"她最终说道。
李容与似乎早料到这个回答，微微一笑："当然。不过时间不多了。"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精致的金鳞令牌，放在桌上，"这是我的信物。三日内，若你们同意合作，可持此令牌到豫州城'金鳞阁'找我。过时不候。"
沈知微看着那枚金光闪闪的令牌，没有立即去拿。
"对了。"李容与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关于温姑娘的伤势......我府上有位太医，精通经脉续接之术。若你们愿意，可以送她到我的别苑静养。"
这个提议看似体贴，实则暗含威胁——既是示好，也是变相的人质要求。
沈知微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殿下的好意心领了。温姑娘的伤势，谢先生自有办法。"
李容与也不勉强，含笑点头："那就静候佳音了。"
离开军帐时，沈知微的手紧紧攥着那枚金鳞令牌，指节发白。
她抬头望向青冥崖的方向，风雪已经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银装素裹的崖顶上，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新的棋局，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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