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画师的画室比林深想象的要大，后半间堆着些旧画框，蒙着薄薄一层灰。林深蹲下身整理时，发现最底下压着个木匣子，锁是黄铜的，上面刻着缠枝莲纹。
"这是阿晚的东西。"沈画师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声音轻轻的，"她走后，我就没再打开过。"
林深把木匣推回去："那我不动了。"
"打开吧。"沈画师递过一把小铜钥匙，"或许里面有你想找的东西。"
木匣子里铺着块靛蓝染布，上面放着些零碎物件：半块绣了一半的手帕，针脚歪歪扭扭；一本翻卷了角的诗集，扉页上有个小小的"晚"字；还有一沓信，收信人是"阿晚亲启"，寄信人地址模糊不清。
林深拿起最上面的信，拆开时手在抖。信纸泛黄，字迹娟秀，正是姐姐林晚的笔迹。
"沈郎，青岩镇的雾又起了，老槐树的影子像幅水墨画......"
原来姐姐当年寄回家的信，只是她写给沈画师的无数封信里的一封。信里说她喜欢青岩镇的雾，说沈画师画里的她总带着笑，说等秋收后就跟家里坦白，带他回去见爹娘。
最后一封信停在三年前那个雾天。
"今日雾太浓，后山的石阶滑得很。我在老槐树下等你，带了新酿的梅子酒......"
字迹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突然打断。
林深把信按顺序排好，忽然发现每封信的末尾都画着个小小的符号——三笔勾勒的云朵，像雾，又像眼泪。而姐姐失踪前寄回家的那封信里，也有这个符号。
"她总说，青岩镇的雾有灵性。"沈画师蹲在他身边，拿起那半块手帕，"这是她学绣的第一样东西，想绣对鸳鸯，结果绣成了两只鸭子。"他笑了笑，眼角却湿了，"那天她去后山，是想摘野菊给我做颜料。"
林深忽然想起什么，跑回客栈翻自己的行囊。那是姐姐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件洗得发白的外套，口袋里缝着个小布包。他拆开布包，里面是几粒晒干的野菊，还有半块玉佩，裂了道缝。
"这玉佩......"沈画师猛地站起来，声音发颤，"这是我给她的定情物，她说要贴身戴着。"
林深捏着那半块玉佩，忽然明白老婆婆说的"镇子总像少了点什么"是什么意思。是声音。青岩镇太安静了，安静得听不到鸟鸣，听不到狗吠，连风声都带着股滞涩。
"沈先生，"林深看向他，"你有没有觉得，这镇子的雾，不太对劲？"
话音刚落，窗外的雾气又浓了起来，像是有生命般涌过来，贴着窗玻璃蜿蜒游走。画室里的油灯忽明忽暗，墙上那些未完成的画，画中人物的眼睛似乎动了一下。
沈画师的脸色白了："每年这个时候，雾都会这样......"
林深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雾气涌进来，带着股淡淡的梅酒香，像极了信里姐姐提到的那坛酒。他往外看，老槐树下站着个穿红裙的身影，正对着画室的方向，轻轻招着手。
"阿晚？"沈画师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红裙身影没有回答，只是转身往后山走，裙摆扫过石板路，没留下一点痕迹。
林深握紧那半块玉佩，玉佩不知何时变得滚烫。他看了沈画师一眼，对方眼里的犹豫只持续了一瞬，便抓起墙角的油灯："我跟你一起去。"
浓雾里，两人的脚步声被吞没，只有那盏油灯的光，像粒孤独的星子，往后山的方向移动。石阶上确实滑得很，林深扶着岩壁走，指尖触到一片湿滑的苔藓，忽然摸到个硬物——是另一半玉佩，嵌在石缝里，裂口正好能对上他手里的那半块。
拼在一起的玉佩发出微弱的光，照亮了石阶旁的一块石壁。上面用指甲刻着几行字，已经被风雨磨得很浅：
"雾锁青岩，魂归故地
三载等待，梅酒尚温
若见来人，代我......"
最后三个字被什么划掉了，只剩下凌乱的刻痕。
而此刻，后山的浓雾深处，隐约传来了女子的轻笑，像风拂过琴弦，又像泪滴落在青石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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