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牡丹开得泼天富贵,朱红宫墙下的姚黄魏紫堆得像云霞。苏羽风拿着画笔蹲在花池边,笔尖刚蘸了藤黄,就见凌逸尘站在不远处的牌坊下,正和个灰衣老者说话。
那老者是武林盟的副盟主,手里的铁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出沉响。苏羽风的笔尖顿了顿,借着赏花的幌子往那边挪了挪,隐约听见“血影阁”“密道”几个字。
“画什么呢?”凌逸尘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带着身淡淡的檀香——是刚才那老者身上的味道。
“画你啊,”苏羽风把画纸翻过来,上面赫然是个拄拐杖的老者,眉眼却画得像只狐狸,“你看这胡子,像不像偷喝了酒的猫?”
凌逸尘捏了捏他的耳垂,耳尖还是像当年那样容易发烫:“别胡闹。”他接过画纸折起来,塞进怀里时碰到个硬物,是苏羽风早上塞给他的桃花符——用朱砂画在黄纸上,歪歪扭扭的像个小太阳。
英雄宴设在府衙的后院,流水席从月亮门一直排到假山后。凌逸尘刚坐下,就有人端着酒杯过来,是个面生的锦衣公子,腰间挂着块羊脂玉佩。
“凌大侠风采依旧,”公子笑得眼尾上挑,“在下林啸,家父是东道主张大人的幕僚。”他的手指在杯沿转了转,“听说令友苏公子画技卓绝,不知可否为在下画幅肖像?”
苏羽风正往凌逸尘碗里夹虾仁,闻言抬头笑了笑:“不巧,我的笔只画想见的人。”
林啸的脸色僵了僵,却还是端着笑走开了。苏羽风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凑到凌逸尘耳边:“这人腰间的玉佩,花纹和血影阁的令牌一样。”
凌逸尘的筷子顿在半空。去年在淮水搜出的令牌他见过,确实是这种缠枝莲纹,只是眼前这块玉佩更精致,像是主脉用的。
三更的梆子响过,宴席渐渐散了。凌逸尘沿着回廊往客房走,手里捏着那枚桃花符,朱砂被体温焐得发暖。转过假山时,突然听见身后有风声,他侧身避开,却见苏羽风举着折扇站在月光里,月白长衫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跟了一路,累不累?”凌逸尘伸手替他按住被风吹乱的领口。
“你才累,”苏羽风把折扇收起来,“从林啸给你敬酒时,你的手就没离开过剑柄。”他从袖袋里掏出张纸条,“刚才在茅房捡到的,塞在砖缝里。”
纸上用炭笔写着“西跨院密道”,字迹潦草得像是仓促间写的。凌逸尘的指尖划过那几个字,突然想起白日里副盟主说的话——当年血影阁在洛阳有处秘牢,入口就在府衙的西跨院。
“你在房里等着,”他把纸条捏碎,“我去看看。”
苏羽风却拉住他的手腕,指尖在他手背上划了个“风”字:“忘了‘风雨同舟’了?”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瓷瓶,“迷药,我新配的,比上次那个管用。”
西跨院的月亮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点微光。凌逸尘推开门,看见假山后的石桌上摆着盏油灯,林啸正和个黑衣人说话,地上还跪着个瑟瑟发抖的小厮。
“那批火药藏好了吗?”黑衣人的声音压得很低。
“藏在牡丹园的地窖里,”林啸的声音带着笑意,“等明日英雄宴正席,就让他们尝尝烟花的滋味。”
苏羽风突然打了个喷嚏,油灯的火苗晃了晃。林啸猛地回头,看见凌逸尘时脸色骤变:“拿下他们!”
黑衣人拔刀的瞬间,苏羽风的折扇已经点了出去,正中风门穴。林啸想往密道跑,却被凌逸尘的剑鞘绊倒,摔在石桌上,油灯里的油泼了满身。
“说,你们的主谋是谁?”凌逸尘用剑尖挑着他的衣领。
林啸突然怪笑起来,嘴里涌出黑血:“你们……跑不掉的……”
苏羽风探了探他的鼻息,摇了摇头:“咬碎了毒牙。”他转身推开石桌下的暗门,“下去看看?”
密道里弥漫着霉味,石阶湿滑得像抹了油。凌逸尘举着火折子走在前头,剑穗上的桃花香囊在黑暗里晃出点微光。走到尽头时,突然看见墙上挂着幅画,是凌霄山庄的全景图,用朱砂圈出了几处,正是当年被攻破的薄弱点。
“原来如此,”苏羽风的指尖抚过画框,“当年的内应,是山庄里的人。”
火折子突然暗了下去,是被风刮的。凌逸尘伸手去护火苗,却听见身后传来暗器破空的声音,他想也没想就把苏羽风往怀里带,铁镖擦着他的胳膊钉进墙里,发出沉闷的响声。
“谁?”凌逸尘把苏羽风护在身后,碎影剑在黑暗里划出半道寒光。
阴影里走出个灰衣人,拄着铁拐杖,正是白日里的副盟主。他的拐杖在地上顿了顿,火星溅起来:“凌大侠,老夫等这一天,等了十年。”
“你是血影阁的主谋?”凌逸尘的声音冷得像冰。
“主谋谈不上,”老者笑了笑,皱纹里落满了烛火的影子,“只是帮故人送份大礼。当年令尊挡了太多人的路,包括你眼前这位苏公子的父亲。”
苏羽风猛地抬头,月光从密道的气窗漏进来,照亮他苍白的脸:“你说什么?”
“令尊苏长风,当年可是血影阁的二把手,”老者的拐杖指向墙上的画,“这图就是他画的。”他从怀里掏出块玉佩,和林啸那块一模一样,“这是他的信物,你该认识吧?”
苏羽风的手指在袖袋里攥紧,指甲掐进掌心。他确实见过这玉佩,在父亲留下的旧物里,只是那时不知道是什么。
凌逸尘突然把他往身后拉了拉,剑尖指向老者:“挑拨离间这招,太老了。”
“是不是挑拨,”老者的拐杖突然裂开,露出里面的剑锋,“你们下去问苏长风便是!”
剑光在密道里炸开,像两团相撞的星火。老者的剑法阴狠,招招往苏羽风那边偏,逼得凌逸尘不得不分神护着。苏羽风看着两人缠斗的影子,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羽风,爹对不起凌霄山庄,若有来生……”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瓷瓶,猛地往老者脚下扔去。迷药在空气中炸开白雾,老者的动作顿了顿,凌逸尘的剑趁机刺穿了他的肩胛。
“你!”老者捂着伤口后退,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苏羽风捡起地上的玉佩,突然用力摔在石阶上。玉碎的脆响里,他抬头看着老者:“我爹的债,我来还。但你用他的名义害人,就得死。”
凌逸尘的剑在此时刺穿了老者的心脏。密道里突然静下来,只有油灯的火苗在晃。苏羽风看着地上的碎玉,突然蹲下身,肩膀轻轻发抖。
凌逸尘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伸手替他擦去眼角的泪:“不是你的错。”
“可我爹……”苏羽风的声音哽咽着。
“我知道。”凌逸尘把他揽进怀里,手掌贴着他的后心,“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两人走出密道。牡丹园的花在晨露里开得正好,苏羽风看着那些层层叠叠的花瓣,突然笑了笑:“回去种桃树吧,牡丹太闹了。”
凌逸尘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去:“好,回去种桃树。”
他们没等英雄宴的正席,直接牵了马出了洛阳城。苏羽风坐在马背上,回头望了眼城门上的匾额,突然把脸埋在凌逸尘的后背。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的声音闷闷的,“我爹不是好人。但我没想到……”
“都过去了。”凌逸尘勒了勒缰绳,让马走得慢些,“我们往前看。”
春风拂过官道旁的柳树,新抽的枝条扫过马鬃。苏羽风看着远处的青山,突然伸手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那半块摔碎的玉佩。
“扔了吧。”凌逸尘说。
苏羽风却把它揣回怀里,指尖在碎口处摸了摸:“留着提醒自己,来路再暗,也要往亮处走。”他抬头时,看见凌逸尘的耳尖红了,像被朝阳染过的云霞。
江湖路远,重要的从不是去哪里,而是身边有谁;恩怨难了,却总能被掌心的温度捂化。就像那年江南的雨,终究会停,而桃花会开,春风会来,他们会在逐风居里,把剩下的岁月,都过成想要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