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大楼外
审讯大楼的走廊里，惨白的应急灯光已被重新亮起的、更刺眼的主灯取代。户外浓烈的阳光，将聚集的人群照得无所遁形。走出地下室时，阿卡斯每一步都带着几乎要踏碎地砖的力道。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比刚才爆炸的余波还要令人窒息，活像一尊刚从地狱熔炉里捞出来、亟待饮血的煞神。
大多数后续工作都已经做好——囚犯们集中在一块，卫兵围了一圈；侦查处的人早已前往炸弹爆炸处调查；供电系统的工作人员们也已经将新的能源电池安放完毕，整个审讯大楼又重新恢复供电状态。
“阿卡斯副将，” 小王紧跟在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那些登记在册、本该在岗却‘缺席’的人员，已经全部集合完毕。”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小撮人。
那群人缩在一起，眼神躲闪，脸上写满了不安和惶恐。这景象非但没能平息阿卡斯的怒火，反而像浇了一桶油，让他心头的邪火“噌”地一下烧得更旺。他下颌线绷紧，拳头在身侧捏得咯咯作响，正准备用雷霆之怒让这群玩忽职守的家伙刻骨铭心——
一抹极其显眼的、仿佛自带聚光灯效果的深紫色，突兀地闯入了他的视野边缘。
凯撒。
他不知何时已站在那群人的后方，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鹤立鸡群。那身剪裁完美的军装和标志性的紫色披风，在明亮的阳光下流淌着冷冽的光泽。他并非刚刚抵达，那姿态，那神情，分明是早已等候在此。两人的目光在空中骤然相撞，凯撒深邃的紫眸平静无波，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
“阿卡斯，” 凯撒的声音率先响起，温和悦耳，如同大提琴的低鸣，“我也没想到，审讯大楼会发生如此严重的安全事故。” 他微微颔首，姿态从容不迫，“关于监控室人员的临时抽调，是我在事故发生前做出的紧急决定。当时发现了一些涉及核心系统安全的重大技术隐患，需要最熟悉监控设备的人员立即处理。而他们，恰好是离现场最近的专业人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群噤若寒蝉的监控员，那些人立刻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般，忙不迭地点头，印证着他的说法，却依旧不敢抬头看阿卡斯。“事急从权，未经与你协商，擅作主张了。在此，向你说声抱歉。”
抱歉？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棉花上，让阿卡斯胸中那团熊熊燃烧的怒火瞬间失去了着力点。一股强烈的、无处发泄的憋闷感如同滚烫的岩浆，在他胸腔里疯狂翻涌、灼烧。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都在突突直跳，牙齿几乎要咬碎。
“技术隐患？” 阿卡斯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他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刀般刺向凯撒，“什么天大的技术隐患？需要你把整个监控室的人手都抽空？！连个看门的都不留？！”
凯撒面对阿卡斯的逼视，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嘴角那抹温和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疏离感。“阿卡斯，” 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你懂得”的无奈和一丝压迫，“事情牵涉到理事会正在处理的最高机密项目，细节受保密条例严格约束。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我，都签署了最高级别的保密协议。”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那群监控员，“无可奉告。”
“……” 阿卡斯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又被自己强行压下，憋得他眼前发黑。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从齿缝里硬生生挤出一个字，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行。”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处着力的憋闷感逼疯时，锐利的目光扫过凯撒身后，猛地钉在了两个穿着普通卫兵制服的身影上。他们胸口的编号……正是本该在地下室值守的那两人。
“你们两个！” 阿卡斯的声音陡然拔高，手指如标枪般指向那两个卫兵，“为什么擅离职守？！谁给你们的胆子离开地下室岗位？！”
“地下室”三个字出口的瞬间，凯撒那双平静如古井的眼中，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他恰到好处地微微侧头，看向那两名卫兵，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仿佛在无声询问：哦？还有这事？
其中一名卫兵立刻挺直腰板，声音洪亮、训练有素地报告：“报告副将！是三长老直接下达的命令！三长老说，他已有紧急安排，调派了经验更丰富的‘特殊人员’前往地下室接手，命令我们立即前往指定地点执行新的护卫任务！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三长老？！
又一个重磅名字被抛了出来。阿卡斯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仿佛有无数根弦同时绷断。理事会、技术隐患、保密协议、三长老……一张无形的大网仿佛瞬间收紧，将他所有的质问和愤怒都牢牢困住，动弹不得。他猛地深吸一口气，灼热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行压住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狂暴怒意。
下一秒，阿卡斯的脸上竟然扯出了一个极其扭曲的“笑容”。那笑容没有丝毫温度，嘴角上扬的弧度僵硬得如同刀刻。这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比他刚才的暴怒更令人胆寒。
“呵……” 一声短促的嗤笑从他喉咙里溢出，“看来，你们所有人……都拥有无比‘正当’、无比‘充分’的理由啊。” 他目光缓缓扫过凯撒，扫过那群监控员，最后落在那两名卫兵身上，“倒显得我在这里……像个不分青红皂白、阻碍公务的‘恶人’了。”
“不敢！副将！我们这就回去写三千字深刻检讨！” 监控员中有人急忙表态，声音带着颤抖。
“检讨？” 阿卡斯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那扭曲的笑容更加刺眼，他猛地一挥手，动作带着一股宣泄般的戾气，“不用！不必浪费诸位宝贵的时间了！” 他的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现在，立刻，马上！都给我滚回你们各自的岗位上去！该干嘛干嘛！别在这里碍眼！”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狂怒。人群如同得了特赦令，瞬间作鸟兽散，连滚带爬地逃离这片是非之地，生怕慢一步就会被那无形的怒火吞噬。
空地上，瞬间只剩下阿卡斯、小王，以及依旧站在原地、仿佛一座无法撼动的冰山般的凯撒。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地面上，如同对峙的巨兽。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凯撒薄唇微启，似乎想补充些什么，却被阿卡斯硬生生截断话音：“小王！跟我走！去供电室看看侦查处有什么发现！” 阿卡斯的声音斩钉截铁，他看也没看凯撒，转身就走，踏地的声音带着发泄般的沉重。
凯撒并未多言，只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无声地跟在后面。这刻意的跟随，像羽毛般搔刮着阿卡斯本就烦躁不堪的神经。但他没有再说什么，强行将自己的理智拉回到现在面前几个报废的备用能源，和调查人员的分析。
“……综上所述，” 为首的调查员扶了扶眼镜，语气带着专业性的冰冷，“这几处核心损坏点，排除意外故障可能，均为精密的人为破坏所致。手法非常专业，破坏了关键节点，导致连锁崩溃。” 他顿了顿，看向阿卡斯，“至于供电系统突然失效的主因：线路‘老化’熔断，这结论本身就不成立！上个月的系统全面维护报告清晰显示，相关线路状态良好，使用寿命远未到期。这所谓的‘老化’，更像是精心伪装的幌子。”
“人为破坏……” 阿卡斯眉头拧成了死结，怒火在眼底翻腾，转向旁边三位负责系统的工程师，“这些设备是你们在管！上周才自检过？嗯？那现在告诉我，这些‘破坏’是怎么在你们眼皮底下发生的？！”
三位工程师被他的气势慑得脸色发白。为首的中年人硬着头皮回答：“副将，我们三人轮班值守，确实确保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此。设备上周自检记录完整，当时绝无异常！” 他语气急切，带着被冤枉的委屈。
“呵！” 阿卡斯简直要被气笑了，声音拔高，“你的意思是，这些玩意儿是自己半夜爬起来，把自己拆成这样的？！”
就在阿卡斯即将爆发之际，一直沉默旁观的凯撒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把过去一周，所有时段的具体值守人员名单，列一份详细的表格出来。立刻。”
“是！军长！” 中年人立刻应声，动作麻利地去查询翻找。他显然觉得这位冷静的军长比盛怒的副将“好沟通”得多。“还需要其他资料吗，军长？”
“先这样。” 凯撒淡淡道，目光平静地扫过现场，仿佛没注意到阿卡斯投来的、带着强烈疑惑和探究的眼神。
看着工程师们各自忙碌起来，凯撒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阿卡斯紧绷的手——那力道温和却不容挣脱。在阿卡斯反应过来之前，已被凯撒带着走出了弥漫着焦糊味的供电室，来到了相对开阔的走廊。
“他们不敢在这种记录上撒谎。” 凯撒的声音在相对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等名单出来，交叉比对，自然能找出漏洞和嫌疑时段。”
又是这种感觉。阿卡斯看着凯撒平静的侧脸，心中那股无名火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那种无论捅出多大篓子，眼前这人似乎都能从容不迫地找到线头，将其理顺、缝补、甚至化为己用的掌控感……让他既恼火又……难以言喻地感到一丝安心？他盯着凯撒，眼神复杂。
“那个高大个，逃走了。” 阿卡斯还是忍不住提了出来，语气带着被愚弄的余怒和不甘。
“我猜到了。” 凯撒的脚步未停，两人沐浴在走廊尽头的阳光下，慢慢走向爆炸现场的方向。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我相信，你现在心中，一定盘旋着一个巨大的疑问吧？”
“什么疑问？” 阿卡斯下意识地追问。
凯撒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阿卡斯。阳光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投下阴影，他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声吐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词：“内部……有卧底。”
卧底！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阿卡斯脑中所有的迷雾。是啊！排除那些被正当理由调离的人，高大个的逃脱本身就充满了诡异。他为什么能那么熟练的找到连自己之前都从未听说过的管道？那在地下室早已准备好的飞船，又是怎么来的？这一切，没有内鬼的精准配合，怎么可能？
看着阿卡斯眼中骤然爆发的锐利光芒和陷入深思的表情，凯撒眼底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他继续用那种引导式的、令人信服的语调说道：“你再想想，阿德里星之前的几场大危机，包括那场差点导致覆灭的灾难……许多看似微小的、被忽略的‘巧合’，在我昨天细究档案，才觉其中处处透着精心安排的痕迹。只是信息浩如烟海，线索盘根错节，想要精准揪出那些深藏的毒蛇……难如登天。”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不过，万幸的是，高大个所掌握的核心信息，我们已尽数获取。他逃走，对我们而言，损失可控，甚至……可能成为我们下一步棋局中一枚意外的棋子。”
凯撒的本意，是想用“卧底”这个更宏大、更吸引人的目标，将阿卡斯旺盛的精力从眼前这摊浑水（尤其是可能牵扯到他自己的部分）中转移开。然而——
“那么，军长！” 阿卡斯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那是一种被全新使命点燃的、昂扬斗志的光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之前的烦躁和憋闷一扫而空，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我，阿卡斯副将，向您正式请愿！请求将追查内部卧底、彻查此次爆炸事故的任务，全权交予我负责！我会尽我的最大努力调查你所说的那些。”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充满了决心。
凯撒几不可察地怔了一瞬。这反应……完全出乎他的预料。本想转移视线，结果反而点燃了对方更旺盛的斗志？他迅速权衡，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计算。罢了……让他去查那些“卧底”也好，至少比死盯着供电室和地下室强。只要操作得当，自己依旧能掌控局面。
“好。” 凯撒迅速恢复从容，唇角勾起一丝赞许，或者说，是稳住对方的弧度，“那么，这项至关重要的任务，就交给阿卡斯副将了。我也会密切关注进展，我们的信息，务必保持同步。” 他说完，转身准备继续前行。
然而，刚迈出一步，手上却传来一股拉力。
阿卡斯在他身后，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不自在的红晕，眼神飘忽，声音也低了几分：“呃……那个……凯撒，我们……一定要这样牵着手走吗？” 他指了指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凯撒的手骨节分明，带着一种微凉而稳定的力量感，此刻却让阿卡斯觉得掌心莫名发烫。
“哦？” 凯撒仿佛才意识到，立刻松开了手，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一丝歉意，甚至带着点无辜，“抱歉，一时习惯。没注意。”
掌心的温热骤然消失，留下一片空气。阿卡斯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更强烈了。他用力甩甩头，试图把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甩出去：搞什么阿卡斯！好兄弟之间，搭把手怎么了？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掩饰性地用力咳了两声，声音重新变得粗声粗气，试图盖过那点莫名的尴尬：“咳！没……没什么！走！赶紧去爆炸现场看看！时间不等人！”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背影透着一股欲盖弥彰的僵硬。
凯撒看着他那略显慌乱的背影，那抹玩味的笑意终于清晰地浮现出来，转瞬即逝。他整了整披风，不疾不徐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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