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刚爬上窗台，客厅就已经热闹起来。三姑婆的大嗓门穿透厨房的油烟飘过来：“小君呢？让我瞧瞧我们家的小状元！”紧接着是二舅的笑声：“听说又拿奖了？快把奖状给我们看看！”
我攥着扫把站在走廊里，瓷砖上的水渍被我拖了三遍，还是映出淡淡的印子。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拖干净点！小君的同学等会儿就到，别让人看笑话。”她围裙上沾着面粉，手里还拿着裱花袋，“对了，把小君的奖状都摆出来，就放客厅的展示柜上，显眼。”
展示柜是去年买的，玻璃门擦得锃亮，里面摆着小君的各种奖杯和证书——作文金奖、物理竞赛二等奖、篮球联赛最佳射手……每一张都用金色相框装着，在阳光下闪得人眼睛疼。我的奖状被塞在柜子最底层，没有相框，纸页都泛黄了。
“快点！”妈妈又在催，“小斐说她已经在楼下了。”
我搬来凳子，踩着凳子把小君的奖状一张张摆好。最上面那张是上周刚得的作文金奖，红色的证书上印着烫金的字，比我的物理卷子好看多了。手指碰到证书边缘时，突然想起昨天小君说的话：“这篇作文是我瞎写的，老师居然给了金奖。”
他说这话时，正趴在我床上玩手机，语气漫不经心，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而我熬了三个晚上写的读后感，只得了个“良好”。
“小珩，帮我把水果盘端出去。”奶奶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我走过去，看见茶几上摆满了零食和水果，草莓洗得通红，葡萄串得像紫玛瑙，都是小君爱吃的。奶奶正把一盘车厘子摆在最中间，那是昨天妈妈特意去进口超市买的，说“小君的同学都是好孩子，不能怠慢”。
“小君呢？”我问。
“在房间打游戏呢。”奶奶笑着说，“让他歇会儿，这孩子最近太累了。”
我的目光扫过小君的房门，门缝里透出游戏音效的声音。而我的书包就放在客厅角落，里面装着今天要交的数学作业，还有没背完的英语单词。
“来了来了！”妈妈突然跑到门口，打开门。
小斐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粉色的袋子，辫子上系着和昨天一样的蝴蝶结。“阿姨好，奶奶好。”她笑着打招呼，眼睛亮晶晶的，“小君呢？”
“在房间呢。”妈妈接过她手里的袋子，“快进来坐，外面热吧？我给你切了西瓜。”
小斐走进来，目光落在展示柜上，突然“哇”了一声：“小君你好厉害啊！这么多奖状！”
小君的房门“咔嗒”开了，他走出来，故意装作惊讶：“你来了？”
“给你的。”小斐把袋子递给他，“我叠的星星，一千颗哦。”
袋子里露出个玻璃瓶，五颜六色的星星在里面堆得满满的，像装了一整个银河。小君接过来，笑着说：“谢谢，我这就放展示柜里。”
他把星星瓶摆在奖状旁边，位置比我的物理卷子显眼多了。
“小君体育好，学习好，小斐都喜欢他呢！”三姑婆凑过来说，引得一阵笑。
二舅拍着小君的肩膀：“有出息！比你弟弟强多了，你看小珩，闷不吭声的，也就成绩能看。”
妈妈在旁边笑着点头：“是得让他多学小君，活泼点，别整天皱着眉，像谁欠了他钱似的。”
奶奶接话：“小君才是我们家的骄傲，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我站在角落，手里还攥着扫把，听着这些话，像被人用针一下下扎着。空气里的西瓜甜味混着车厘子的果香，突然变得很腻，呛得我想咳嗽。
“小珩，去把小君的房间收拾一下。”妈妈突然想起什么，“他同学等会儿可能要去他房间玩，别让人家看见乱糟糟的。”
我走进小君的房间，地上扔着几件球衣，书桌上堆着零食袋，游戏手柄掉在枕头边。我弯腰捡球衣时，看见床底下露出个本子——是小君的作文本。
好奇心驱使我捡了起来。翻开金奖那篇作文，题目是《我的弟弟》。里面写着：“我的弟弟很懂事，总是默默努力，他弹钢琴的时候，像个小天使……”
我看着那些字，突然觉得眼睛发酸。小君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他只会抢我的零食，嘲笑我的分数，在我练琴时故意大声打游戏。
“你在干什么？”小君突然走进来，看见我手里的作文本，脸一下红了，“谁让你动我东西的？”
“我……”
“赶紧收拾！”他抢过作文本，塞进抽屉锁起来，“别乱看别人的东西，真没礼貌。”
我低下头，继续捡地上的垃圾。他的球鞋蹭过我的手背，留下点灰，像我心里那片永远扫不干净的角落。
“对了，”小君突然说，“刚才小斐问你物理考了多少，我说92，她还不信，说你肯定是太紧张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她真的这么说？”
“骗你干嘛。”小君耸耸肩，“不过她也说了，你要是像我一样多笑笑，肯定比现在受欢迎。”
我没说话，把垃圾倒进垃圾桶。原来在她眼里，我只是个“不笑的、考砸了的人”。
走出房间时，听见小斐和小君在客厅说笑。小斐说：“我爸给我买了新的羽毛球拍，明天我们去打球吧？”小君说：“好啊，不过得等我打完这局游戏。”
他们的声音像羽毛，轻轻飘着，却把我隔在了外面。
我走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把所有的声音都挡在外面。书桌上的物理卷子还摊着，92分的数字刺眼得很。我拿起笔，想把错题改了，可笔尖悬在纸上，怎么也落不下去。
窗外的阳光很好，透过树叶洒在地上，像碎金。可我觉得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冷。
我趴在桌上，闻着试卷上淡淡的油墨味，突然很想把那些奖状都撕了，把那个星星瓶摔了，把所有人的笑声都堵上。
可我不能。
我只能像现在这样，躲在房间里，当一个光环下的影子，看着别人的热闹，舔自己的伤口。
墙上的钟敲了十下，该去上物理补习班了。我站起身，拿起书包，手指碰到了口袋里的橘子糖——是蒋欣给的那颗，还没化完，硬邦邦的，像我没说出口的那些话。
走出房门时，小斐正和小君一起看展示柜里的星星瓶，两人头凑得很近，像幅画。妈妈和奶奶在旁边看着，笑得满脸皱纹。
没有人看我一眼。
我背着书包，轻轻带上门，像怕惊扰了这场不属于我的热闹。楼道里的声控灯没亮，黑沉沉的，像我接下来要走的路。
口袋里的橘子糖硌着手心，有点疼。
我知道，今天的生日，大概又要像颗没被剥开的糖，藏在口袋里，慢慢化掉，最后只剩下点黏糊糊的痕迹，谁也不会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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