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蛋糕的银刀碰撞瓷盘,发出细碎的脆响。蒋欣正给小君递去最大块的巧克力慕斯,草莓尖沾着奶油,红得像滴血。她的手腕轻轻一抖,剩下那块边角料朝我飞来,“啪”地砸在鞋尖,奶油溅上白衬衫,晕开朵丑陋的花。
“呀,手滑了。”蒋欣的声音裹着笑,弯腰去捡时,指甲故意在我鞋面蹭了蹭,把奶油抹得更匀,“小珩你别介意,我再给你切一块。”
“不用了。”我的喉咙发紧,胃里空得发慌,早上那半瓶牛奶早就消化干净,此刻闻着奶油味,只想反胃。
“怎么不用?”妈妈端着水果盘走过来,把一块更大的蛋糕塞进我手里,油纸边缘硌着掌心,“蒋欣好心给你,别不知好歹。”她的眼神像根针,“拿着,吃掉。”
我捏着蛋糕的手在抖,奶油黏在指尖,像甩不掉的胶水。小君突然凑过来,肩膀故意撞向我的胳膊,蛋糕“啪”地掉在地上,正落在他那双被橙汁溅过的运动鞋旁——就是今早我“弄脏”的那双。
“你他妈有病啊!”小君猛地推了我一把,力道大得让我踉跄着后退,后腰撞在餐桌腿上,钝痛顺着脊椎爬上来,“跟这双鞋杠上了是不是?”
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头也晕得厉害,像有无数根针在太阳穴里扎。我扶着桌沿想站稳,膝盖却软得像面条,顺着桌角慢慢滑坐在地。
“咚”的一声,后脑勺磕在地板上,眼前瞬间炸开一片金星。耳边的喧闹声突然变远了,像隔着层厚厚的水,只能听见模糊的嗡嗡响。小君的怒容、蒋欣的冷笑、妈妈皱紧的眉头,都在水里晃来晃去,像幅失焦的画。
“装什么装?”小君的声音穿透水层,刺得耳膜生疼,“又想博同情是不是?我看你就是欠揍。”他抬脚要踢过来,被蒋欣拉住了。
“小君别动手。”妈妈的声音很近,可她的手没有扶我,反而拽住我的胳膊往起拉,指节捏得我骨头生疼,“别在这儿丢人现眼!是不是又不想学习,装病偷懒?我告诉你,没门!”
“我没有装……”我看着妈妈的脸,她的眉头皱得像团拧乱的线,眼里的厌恶像冰锥,“妈,我头晕……”
“头晕?”妈妈嗤笑一声,唾沫星子溅在我脸上,“小君上次发烧到三十九度,还硬撑着去考试,你这点小毛病算什么?学学人家!”
奶奶拄着拐杖走过来,蹲在我面前,用手背碰了碰我的额头,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仿佛我身上有什么脏东西。“我看就是装的,想博同情。”她的声音尖得像指甲刮玻璃,“我们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玩意儿,演戏不去当演员可惜了。”
“我真的……”眼前的黑暗越来越浓,我抓住妈妈的裤脚,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布料粗糙的纹理蹭着指尖,“妈,我没装,我想睡会……就一小会……”
我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连自己都快听不见了。可我知道,这是我唯一能说的话了。累,太累了,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累,像被水泡了三天三夜的棉花,重得扛不动。只想闭上眼睛,再也不睁开。
“演够了没有!”妈妈猛地甩开我的手,力道大得让我翻了个身,侧脸贴在冰凉的地板上,后脑勺的钝痛更清晰了,“给我起来!小君的朋友都在,你想让所有人都看我们家的笑话吗?”
小斐站在人群后面,抱着胳膊看我,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像在看一场拙劣的默剧。她突然对小君说:“别跟他计较了,我们去玩游戏吧,别影响了心情。”
“还是小斐懂事。”小君的声音里立刻漾起笑意,弯腰拍了拍裤子上的褶皱,“跟这种人置气,掉价。”
他们转身要走,我趴在地上,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很想喊小斐的名字。想问问她,上周在图书馆,她帮我捡橡皮时,眼里的那点温柔是不是真的;想问问她,她说“小珩你做题很认真”的时候,是不是真心的。
可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块湿透的棉花,什么也喊不出来。
“还不起来?”妈妈的声音里带着最后的耐心,像根即将绷断的弦,“非要我动手是吧?”
她弯腰拽住我的胳膊,我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拖着走,后脑勺在地板上磕出“咚咚”的响,震得牙齿发麻,可我已经感觉不到疼了。眼前的黑暗越来越浓,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只剩下一个念头——睡吧,睡了就好了。
“妈……”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看妈妈的脸。她的眼睛里好像有泪光?还是我的幻觉?“让我……睡会……”
“睡什么睡!”妈妈的吼声突然变调,带着点我从没听过的慌乱,“起来!给我起来!”
可我已经听不清了。黑暗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把我慢慢淹没。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好像看见五岁的自己,坐在妈妈的膝盖上,她哼着跑调的生日歌,手指轻轻拍着我的背,说“小君睡了,小珩也睡吧,妈妈在”。
那时的妈妈,眼睛里有光。
现在,光好像灭了。
也好,灭了,就不用再看见了。
我最后感觉到的,是妈妈的手在抖,她拽着我胳膊的力气,突然变轻了。可我已经懒得去想为什么了。
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就让我,睡一小会吧。
就一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