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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天日

嘉定三年上元刚过,临安城还浸在残年的脂粉气里。沈知微攥着袖口磨得发亮的铜环钥匙,第三次叩响礼部侍郎府的侧门时,指节已冻得发红。

“沈姑娘来得巧,” 管家老赵举着灯笼的手不住打颤,光晕在青砖上抖出碎金似的涟漪,“新娘子…… 刚没了。”

红绸从门楣垂到阶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极了某种不祥的幡旗。沈知微低头避开那刺目的红,嗅到空气里混着的蜜香 —— 本该是合卺酒的甜,此刻却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杏仁苦味。

新房里的红烛燃得正旺,烛泪在描金烛台上积成蜿蜒的河。礼部侍郎千金柳玉茹僵在鸳鸯锦被上,嘴角还噙着半抹笑,仿佛只是醉倒在良辰美景里。沈知微摘下腰间那只磨得光滑的牛角筒,倒出三枚银针 —— 这是她早逝的父亲留下的验尸工具,比官方仵作的银钗更趁手。

“仵作已经来过了,” 老赵在身后嗫嚅,“说是急症,喜极攻心。”

沈知微没回头。她的指尖刚触到柳玉茹的手腕,就觉出异样 —— 尸身已凉透,关节却异常僵硬,不似暴毙该有的状态。她小心地扳开死者蜷曲的手指,瞳孔骤然收缩:右手指甲缝里,嵌着几粒闪着微光的金箔碎屑。

“取酒糟来,要陈年的。” 她扬声吩咐,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铜盆里的酒糟水蒸腾起白雾,沈知微用细麻巾蘸着擦拭柳玉茹的颈项。随着酒液渗入皮肤,一道淡青色的针孔渐渐显形,像片被人遗忘的柳叶。她忽然俯身,鼻尖几乎贴着死者的唇瓣,那股杏仁味更清晰了,混在蜜香里,像淬了毒的糖。

“曼陀罗花粉。” 她低声道,指尖拂过死者微张的牙关,“混在合卺酒的蜜水里,能让人笑着断气。”

“你胡说什么!” 尖利的女声从门口炸开,柳夫人被丫鬟搀扶着,珠钗因激动簌簌作响,“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对着新死的新娘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沈知微直起身,正要回话,却见门口的灯笼突然被一股蛮力挥开。穿玄色锦袍的男人逆光而立,腰间玉带扣着枚虎形符牌,正是三日前刚从边关被贬回临安的镇北将军,萧彻。

“谁准你在此验尸?” 他的声音比阶下的寒冰更冷,目光扫过沈知微沾着酒液的指尖,眉头拧成川字,“《宋刑统》明文规定,女子不得近尸,你可知罪?”

沈知微迎上他的视线,将那枚沾了金箔的银针举到烛火下:“将军请看,这金箔产自西域,寻常人家嫁娶绝用不起。死者指甲缝里有此物,颈后有针孔,口唇含毒,绝非急症。”

萧彻的目光落在银针上,瞳孔微缩。他三天前弹劾漕司走私时,案牍里恰好提到过西域金箔 —— 那是军饷账本上反复出现的可疑支出。

“赵管家,” 他忽然转向瑟瑟发抖的老赵,“陪嫁侍女何在?”

“回将军,” 老赵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是…… 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叫春桃,今晨不见了。”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跳。她掀开柳玉茹枕下的锦缎,果然摸到个硬纸包。展开来看,竟是半张绘制着边关地形的舆图,标注着粮草中转站的位置,墨迹还带着潮气。

红烛 “噼啪” 爆了个灯花,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沈知微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验尸如断案,死者不会说谎,说谎的是人。”

萧彻的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指节泛白。他盯着那半张舆图,又看看沈知微专注验尸的侧脸 —— 她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明明是双该执绣花针的手,却能稳稳捏着三寸银针,从尸身里挑出真相。

“你叫什么名字?” 他忽然问。

“沈知微。”

“很好。” 萧彻转身对门外的亲兵道,“传我将令,封锁侍郎府,任何人不得出入。另外,去寻一个叫春桃的丫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给沈姑娘备套干净的验尸衣 —— 按军法医官的规制。”

沈知微握着银针的手微微一颤。她抬头时,萧彻已经走到门口,玄色袍角扫过门槛,带起的风卷着几片金箔,落在柳玉茹冰冷的手背上,像谁撒下的、迟来的纸钱。

窗外的更鼓声敲过三更,红烛还在燃,只是那喜庆的光,此刻照在沈知微的验尸格目上,倒像是染了血的墨迹。她提笔写下:“颈后针孔,径三分,深半寸,疑似曼陀罗毒……” 笔尖悬在纸上,忽然想起萧彻方才的眼神,那里面有怀疑,有探究,却独独没有寻常男子的轻蔑。

或许,临安城的冬天,要比她想的暖和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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