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收到顾薇消息后，一整晚都没睡着。早上起来，随便洗漱了一下，她想起今天《清平乐》要拍戏，就到储物箱最底下翻出那件叠好的哑光缎面衬衫。袖口的咖啡渍都发白了，边缘还微微卷起来，她也没在意，直接穿上，然后就去《清平乐》片场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十七分，横店的风还带着夜里露水的湿气。她站在《清平乐》片场入口，手指从耳垂滑下来，那颗朱砂痣在晨光里有点发烫，就像被什么看不见的火苗舔了一下。她没戴耳饰，也没遮住那颗痣，就那么露在别人的目光下。
场务给她递来当天的通告单，纸上她的名字写成“苏若雪？”，那个问号是后加上去的，墨水印比名字颜色还深。她没说话，接过单子，手指在“群戏宫女乙”那栏轻轻按了一下。
有人从她身边走过，小声说：“就是她，热搜上那个。”另一个人接着说：“傅总的人还会耍大牌？要是真有资源，能穿成这样进组？”
她直接走到副导演那儿，声音不大，但能听得清楚：“我是苏若雪，按通告拍群戏。”
副导演头都没抬，翻着剧本说：“站D区，别挡着机位。”
她点点头，退到指定的位置。阳光斜着照进廊下，她站在一群宫女中间，不说话，也不低头。手机在包里震了一下，屏幕亮起来，是微博推送——“#替身演员耍大牌#”的热搜撤了，但相关词条还挂在二级页面。她没点开，把手机扣在包底。
七点整，女三号的房车门打开了。助理扶着她下来，脚步不稳，脸色发青。副导演皱着眉头问：“昨晚又喝了？”
“说是陪投资人应酬……嗓子哑了，连‘啊’都发不出来。”助理小声解释。
导演在监视器后面沉默了一会儿，挥挥手说：“先拍别的镜头。”
副导演看着剧本，今天女三号原本有一段雨夜独白戏，全靠台词撑着，很难拍。他没动，手指在那页纸上不停地摸，眉头皱得紧紧的。
“配音怎么样？”有人提议。
“要现场收音。”副导演很坚决地说，“这段戏情绪太复杂，后期配音配不出那种破碎的感觉。”
大家都不说话了。场记把演员表翻了三遍，最后把目光落在沈知意身上。
“让她试试？”灯光组一个人轻声说，“反正她之前NG了二十七次，台词应该背熟了。”
副导演心里一动：之前看她试戏，虽然NG了很多次，但台词节奏把握得有潜力，也许可以试试。他抬起头，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她脸上：“苏若雪。”
她没动，也没答应。
“你上，按剧本走一遍。”
她抬起头，和副导演对视了两秒，走过去。接过剧本的时候，手指在纸上停了一下。那句“妾身不过蒲柳之姿”清清楚楚地在那儿，不过页脚有一行很淡的铅笔批注：“声线拔高，如碎玉。”
她心里有点疑惑，隐隐觉得背后可能有事儿，但也顾不上多想，就低头快速看了一遍剧本，记着节奏。
副导演下令：“各部门准备，女三号位，单机位长镜，优先收音。”
她站到宫门前的青石板上，雨雾机开始喷水。水珠顺着发髻流下来，把领口弄湿了。摄像机慢慢往前推，红灯亮了。
第一句，她压低声音，平稳地说：“臣妾自知出身卑微，德行浅薄……”声音不高，很平淡。场务靠在灯架旁边，不屑地笑了一声：“就这水平。”
第二句稍微停顿了一下，她吸了口气，声调稍微高了一点：“然蒙君垂怜，居于深宫，享锦衣玉食……”尾音开始发抖，像风中的丝线。
第三句一说出口，所有人都愣住了。
“妾身不过蒲柳之姿，何德何能，敢与明月争辉！”高音一下子起来，每个字都像断开的玉石，清脆里带着撕裂的感觉，尾音微微颤抖，好像马上就要断了。她闭上眼睛半秒，再睁开的时候，目光直直地穿过镜头，好像看到了一个不存在的人。
第四句，她声音更低，但是更沉稳：“若有一日君心易移，妾愿退归故里，守一盏孤灯，了此残生。”最后一个字说完，全场都安静了。
雨雾还在飘，摄像机停在那儿，红灯还亮着。
副导演一下子站起来，剧本扔到了地上。纸页飞起来，一张便签从剧本里飘出来，落在监视器前面——上面写着：“清雪明日戏，勿外泄。”
没人去捡。
之前有一次NG之后，录音师偷偷跟场记说过，这姑娘声音节奏有特点，要是好好练练，说不定有惊喜。场记第一个反应过来，冲着录音师喊：“录到了吗？” “录到了！一条过！”录音师声音都抖了，“声场完美，情绪很到位！”
副导演弯腰捡起便签，赶紧塞进袖口，脸气得铁青。他心里想，这背后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得找机会跟江清雪那边问问。他盯着监视器回放，不停地按暂停，停在她开始说话的那一刻。
沈知意站在那儿没动。雨水顺着头发滴下来，右耳垂的朱砂痣突然发烫，就像被针尖扎了一下。她抬手轻轻摸了摸，指尖有一点点电流的感觉，很快就没了。
“再来一条。”副导演开口，声音沙哑。
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第二遍，她换了个节奏。前半段说得更慢，后半段爆发得更厉害。说到“守一盏孤灯”的时候，声音差点破了，不过最后还是收住了，留下一阵沉默。
副导演没喊停，也没说话。直到摄像机自己停下来，他才慢慢坐下，手指在桌子边上敲了三下。
“过。”
大家都松了口气。有人小声说：“这哪是替身，是来抢角色的吧？”
她走回群演的地方，谁也没看。袖口在接过剧本的时候蹭到了纸，留下一道模模糊糊的褐色印子。
八点二十三分，剧组换地方。她收拾好包准备走，副导演突然走过来跟她说：“明天同一时间，还是你站这个位置。”
她抬起头。
“这段戏对演员情绪把握要求很高，你刚才的表现让导演觉得你更适合定这个情绪基调。”
她没问“定什么基调”，只是点了点头。
走出片场的时候，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路边。车窗颜色很深，看不见里面。车门开了一条缝，有人递出一个文件夹，封面上印着《清平乐》的剧照，右下角有一行小字：“MX - 7·声纹采集节点一”。
她没停下脚步，直接走过去了。
左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耳垂，那颗痣还是有点热。
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来了新消息。是顾薇发的：“《璇玑图》试镜资料发你邮箱。”
她没点开，把手机放回包里。
走到巷口，打印店的玻璃门映出她的侧影。雨水顺着头发滴下来，右耳垂红得很明显。
巷子深处，那辆商务车慢慢开动了，车轮压过积水，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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