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走出巷口,天色暗下来,云层都被压平了。昨晚那场雨就湿了点地皮,风一吹,水汽成了细尘,沾在她衬衫袖口的褐色印子,边缘都翘起来了。她没回头看那辆黑色商务车还在不在远处,手指从耳垂滑下来,耳垂上那颗朱砂痣不烫了,就像一根钉子钉进皮肤里,凉飕飕的。
片场结算台那儿排着几个群演,有人正笑着数钱,纸币在手指间哗啦哗啦响。财务抬头看见她,愣了一下,接着低头翻账本,声音不大不小地说:“苏若雪?临时救场的,不算正式演员,费用走线上转账。”
她站在台前,没动。
“系统今晚统一打款,你查银行卡就行。”财务合上本子,笔帽咔哒一声扣上。
“我要现金。”她直接说。
财务皱起眉头,“公司规定不发现金,除非……”
“除非啥?”她追问。
“除非你签免责协议,说自愿放弃后续追责。你这种情况,一般都按流程走。”财务抬眼看着她。
沈知意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拿起笔签了免责协议。
三秒后,财务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抽出八张百元钞,用订书机订了两下,递过来。
“八百,税前。”
她接过钱,当众一张张翻开。手指在每张纸币上停半秒,感受油墨和纸纤维的摩擦。翻到第七张,手指摸到个不一样的地方——折叠处有个轻微的压痕,好像盖过章又擦掉了。她没声张,把整叠钱对折,塞进裤袋。
走到片场外路灯下,她掏出手机打开电筒,把那张纸币展开,光照上去。墨痕在强光下泛出微弱的绿荧光,显出一串数字:MX - 7/0814。
她收起手机,把钞票重新叠好,放进内衣夹层。
公交车还没来,她站在站台边,眼睛盯着前面路口。一辆银灰色保姆车慢慢停下来,车窗降下一点,伸出半截手指,捏着根棉签。棉签头沾着橙黄色液体,正往唇线上抹。
是江清雪。
她站在原地,雨水顺着头发滴到肩膀,湿了一片衣服。江清雪没看她,慢慢的,好像很虔诚地把芒果汁涂满嘴唇,那动作就像在完成啥仪式似的。阳光从云缝里照在她脸上,嘴唇上的汁液居然泛出一丝很淡的蓝荧光,一闪就没了。
沈知意右手伸进口袋,摸出一枚一元硬币,攥在手里。指甲在硬币上划了一道,又一道,直到边缘划破皮肤,血珠渗出来,和汗混在一起,粘在指缝里。
她眼睛一直没挪开。
江清雪终于抬眼,目光透过车窗和她对上。那一瞬间,江清雪的瞳孔好像缩了一下,不过马上又平静了。她轻轻舔了舔嘴唇,嘴角往上一扬,车窗慢慢升起来,挡住了那奇怪的光泽。
保姆车开走了,尾气冒出一股白烟,在街角消失了。
她站在原地,直到公交车进站。车上人不多,她靠窗坐下,手还攥着那枚带血的硬币。窗外广告牌闪过,是江清雪代言的护肤品,上面写着“纯净如初”。她盯着那张脸,直到画面被下一个广告盖住。
公寓楼道的灯坏了两盏,她在昏暗里走到三楼。钥匙插进锁孔,手机震了一下。是银行通知:账户入账八百元,备注“《清平乐》劳务补贴”。
她没看手机,把它反扣在桌上。
房间又小又空,墙角堆着几箱没拆的快递。她拉开抽屉,拿出一管勃艮第红口红,拧开盖子,在日历上使劲圈出“8月14日”,蜡质都划破纸了,留下个凹痕。
接着,她把那八张钞票摊在桌上,用手机电筒一张一张照。六张没啥问题,第七张在特定角度下显出荧光编号,第八张背面有个模糊的轮廓——像是医院建筑平面图的一角,中间标着“23床”,字特别小,差点看不清。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好久,从衣柜最底下翻出那件穿过的哑光缎面衬衫。袖口的咖啡渍都发白了,边缘卷起来。她撕下一块布条,蘸了杯里剩下的水,轻轻擦第七张钞票编号的地方。
墨迹晕开,纸面上出现两个极小的字:B型。
她放下布条,手指按在“23床”那儿,指尖有点麻麻的。
窗外传来小孩的嬉闹声,还有电动车喇叭声。她起身关窗,玻璃上映出她的侧影——湿头发贴在额头,右耳垂的朱砂痣在暮色里像一滴凝固的血。她盯着倒影,突然抬手,把口红涂在第八张钞票的“23床”字样上。
红色盖住蓝荧光,一下子融合了,变成更深的暗褐色,就像干了的血迹。
她把这张钞票单独折起来,塞进枕头底下。其他七张放回裤袋,动作干脆利落。
手机信号差了两格,Wi - Fi怎么连都连不上。她试了三次重启路由器,指示灯还是红的。她放下手机,走到书桌前,翻开笔记本,写下三行字:
“MX - 7,编号系统,日期关联。”
“江清雪,芒果汁,荧光反应。”
“23床,B型血,医院平面图。”
写完,她撕下这页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又从床底拖出一个铁盒,打开,里面有一把小剪刀、几卷胶带、一支记号笔。她拿出记号笔,在左手腕内侧画了一道横线,不深,刚好划破皮。
血慢慢渗出来,顺着手腕流到手指根部。
她盯着那道伤口,直到血珠滴下来,砸在桌面上,散开成一小片暗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