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大夫……这是什么药?我……我该去哪里采来还您?”她怯生生地咬着唇,声音里满是无措。
锦觅被她这模样逗笑了,弯起的眉眼透过薄纱,漾出几分清甜:“这药并不难得。若你过意不去,”她顿了顿,语气轻快起来,“听说水里的珍珠很好看,送我些许便是了。”
“啊?珍……珍珠就可以了吗?”蚌妖瞪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了,”锦觅伸手,从桌上取下一枚她闲来无事刻好的小巧的葡萄藤发簪,上面还沾着淡淡的草木清气,“珍珠在人间可是很难得的。”她将发簪轻轻插在蚌妖的兜帽下,“这根簪子能遮掩你身上的妖气,日后遇见捉妖人避着些,别让人近身就好。”
“您……您知道我是妖?”蚌妖猛地抬头,脸色瞬间煞白,眼里的惊恐几乎要溢出来,“您不怕我吗?不想杀了我吗?”人类修士见了妖怪,不是都该喊打喊杀的吗?崇武营那些人的嘴脸,她至今想起来还浑身发冷。
锦觅觉得她这反应有些可爱,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是人是妖都是一条命,你又没有做坏事,怕你杀你做什么?”她顿了顿,补充道,“去吧,你可以告诉更多的妖怪朋友们,若是受了伤可以来找我的莲花楼,只要给点特产,都可以来治病疗伤。”
蚌妖呆呆地听着,忽然从袍袖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兜,往锦觅手里一塞,转身就跑。“谢谢您!”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月色下的林地深处。
锦觅低头打开布兜,里面是数十颗圆润饱满的珍珠,颗颗莹白,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笑着摇摇头,将珍珠收进储物袋,转身时无意间触到鬓边的锁灵簪,竟感觉那冰凉的木簪上,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转瞬即逝的暖意。
离仑的神魂在簪中沉默着。他“看”着锦觅将珍珠小心翼翼地收好,又拿起那支刻着葡萄藤的木簪端详,眼底的笑意清澈坦荡。
人类……原来也不全是赵婉儿那般伪善,或是济心堂那般残暴。
他第一次对这个族群,生出了一丝模糊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好奇。
莲花楼停在河湾处,锦觅正提着水壶在二楼阳台浇菜。新种下的萝卜冒出嫩红的芽,她看得兴起,指尖刚拂过叶片,目光忽然被河对岸的动静牵了去。
一群身着玄色劲装的人围在浅滩边,腰侧的令牌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是崇武营的人。而被他们围住的,是个泡在水里的身影。那人衣衫破烂,半边身子浸在河水里,手撑着岸边的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破烂的衣襟下,裸露的脊背赫然浮现金色的鳞片,像蛇鳞,却更显厚重——是烛阴。
锦觅心头一紧,刚要下楼,便见河岸边站着个青衫书生,面容俊秀,却满脸惊惧。
“你不是说,读书是为了让自己多懂人事,见识广博,认识到世间辽阔,不要狭隘自抑……”烛阴的声音嘶哑,带着未散的痛楚,他望着思茴,眼底是破碎的难以置信。
书生思茴猛地后退一步,声音尖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可你是妖!”
那三个字像淬了冰,狠狠扎进烛阴心里。他沉默了,脊背的鳞片因情绪激荡而微微颤抖,河水漫过他的腰腹,映出一张苍白却倔强的脸。
“放箭!”崇武营里有人低喝。
数支红翎箭瞬间对准烛阴,箭簇泛着淬毒的幽光——是专杀妖族的诛妖箭。
千钧一发之际,锦觅几乎是凭着本能飞身掠出。她足尖点过水面,衣袂翻飞间,手里已多了个黄色布包,扬手撒向人群。
“噗”的一声,烟雾炸开,带着奇异的甜香。崇武营的人刚要拉弓,便觉四肢一软,连带着浅滩里的烛阴,都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地。
锦觅捂着口鼻冲过去,一把架起烛阴的胳膊,足尖轻点,竟直接带着他掠回了莲花楼。“抓紧了!”她头也不回地喊了声,反手甩上车帘,灵力催动下,四匹骏马猛地扬蹄,马车轱辘轱辘地冲了出去,卷起一路烟尘。
发间的锁灵簪上,离仑的神魂始终紧绷着。他看着锦觅毫不犹豫地卷入这场纷争,看着她用特制的迷烟放倒众人,看着她抱着重伤的烛阴在箭雨前险险脱身——这个人类,总是在做些“自不量力”的事。可不知为何,方才她飞身掠出的瞬间,那抹决绝的背影,竟让他沉寂已久的心湖,泛起了一丝涟漪。
马车跑了足足半个时辰,直到驶入一片密林深处,锦觅才勒住缰绳。她跳下车,打开车门,对里面的烛阴道:“安全了。”
烛阴扶着车壁慢慢坐起,金色的鳞片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他警惕地盯着锦觅,声音里带着未消的戒备:“你是谁?”
锦觅提着药箱走进来,闻言眨了眨眼,语气坦然:“给你治疗。或许你听过我,我叫锦觅,一个大夫。”
烛阴的瞳孔微缩。他确实听过这个名字——近来妖族圈子里都在传,有个人类医女专救受伤的妖怪,医术高明,不求回报。可他刚被最信任的人类朋友背叛,引来了崇武营的追杀,此刻面对任何人类,都只剩彻骨的寒意。他攥紧了拳,鳞片在皮肤下隐隐浮动。
锦觅见他这副模样,叹了口气。她打开药箱,取出瓶瓶罐罐,动作轻柔地摆在小桌上:“我知道你不信。这样吧,我先给你解毒治伤,等你有力气了就走,我绝不拦着,更不会伤害你。”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莫名安心的力量。烛阴看着她低头捣药的侧脸,面纱下的轮廓柔和,指尖捏着药杵的动作专注又认真,竟不像有半分恶意。
车厢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药杵撞击瓷碗的轻响。发间的锁灵簪依旧沉默,离仑却“看”着锦觅将解毒的药膏轻轻涂在烛阴的伤口上,看着她动作熟练地处理箭伤,眼底的坦然与纯粹,让他忽然觉得,或许……可以再等等。
等她再多做些事,等他再多看清些,再决定要不要开口。这个叫锦觅的人类,和他认知里的所有存在,都太不一样了。
烛阴的身影消失在密林深处时,锦觅正坐在车厢里收拾药箱。方才处理伤口时溅上的血迹已被她用灵泉拭去,瓷瓶里新配的药膏散发着清苦的药香。她望着窗外晃动的树影,轻轻叹了口气——人心这东西,果然比最难解的毒还复杂。
发间的锁灵簪忽然传来一丝异动,紧接着,一道清冷低沉的男声在她耳畔响起,带着几分探究,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松动:“你和我所有见过的人类都不一样。”
锦觅手一顿,随即弯起眼,动作自然地将最后一瓶药收好,仿佛这突兀的声音再寻常不过。
离仑察觉到她的平静,眸色微沉。这反应太过淡然,不像是骤然听见陌生声音的惊愕。“你一直知道我在。”他语气笃定,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嗯呐。”锦觅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鬓边的锁灵簪,冰凉的木簪下似乎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暖意,“这簪子名叫锁灵簪,能遮掩一切气息,是我长辈送给我的。先前给小蚌妖的那支,是我自己刻的,只能遮住些修为不高的小妖的妖气。”
她坦然承认,倒让离仑准备好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沉默片刻,神魂微微震颤,一个猜测不受控制地冒出来:“所以……你不是人类?”话音落下的瞬间,心底竟莫名窜起一丝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的喜悦。
锦觅闻言,俏皮地眨了眨眼。她指尖轻捻,一点莹润的青色灵力便在掌心凝聚,像揉碎的春草嫩芽。“猜对了,送你一点灵力当奖励。”她说着,抬手将那点灵力按在锁灵簪上。
暖流瞬间顺着簪子涌入离仑的神魂。那是纯粹的万木之源气息,温和而磅礴,像春雨浸润干涸的土地,竟让他被不烬木之火日夜灼烧的魂魄,感受到了久违的舒缓。他猛地怔住,这气息……
“这感觉……你是神族!”离仑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惊涛骇浪,“神族不是自从上古水患之后就消失了吗?天地间早已没了你们的踪迹。”
锦觅指尖的灵力渐渐消散,她笑着拢了拢鬓发,语气轻快却带着几分含糊:“世事无绝对嘛,总有我这样的漏网之鱼。”
她没说假话,却也没说全。系统有禁制,她无法透露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事,只能用这样的说法搪塞。
离仑却信了大半。除了神族,谁能有这般纯净的草木灵力?谁能对妖族毫无偏见,甚至倾力相助?
车厢里再次安静下来,却不复之前的沉寂。离仑的神魂在锁灵簪里静静盘踞,感受着那残留的草木清香,还有发间传来的、属于锦觅的温热气息。
原来她不是人类。
这个认知像一颗石子投入他冰封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他忽然觉得,附在这发簪上的日子,或许不会像想象中那般难熬。
锦觅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觉得鬓边的簪子似乎比往常更“安分”了些。她重新拿起水壶,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上了二楼——阳台的萝卜芽该浇水了,可不能辜负了这好春光。
马车继续在林间小道上前行,车轮碾过落叶的声音里,仿佛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两个不同种族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