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的铜铃又响了，叮咚一声，像在缓和这瞬间的紧绷。顾之钰转过身，看见裴青玄眼里映着自己的影子，没有疏离，只有浅浅的无奈与温柔。
他忽然伸手，将人重新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发顶，声音闷闷的：“处理完就回来，一刻钟都不耽搁。”
裴青玄在他怀里轻轻点头，听着他快步走出帐外的脚步声，低头望向托盘里的银耳羹。
热气氤氲中，他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跳得又稳又暖。
或许往后的日子，总少不了这样的磕碰。但只要他们都肯往前挪一步，再难走的路，也能慢慢走下去吧。
……
铜壶滴漏的水敲到第四声时，帐外的日头已斜斜落向檐角。裴青玄拢了拢搭在膝上的薄毯，目光落在托盘里那碗早已凉透的银耳羹上，瓷碗边缘凝着圈淡淡的白痕，像极了他指尖常年不散的凉意。
火狐“零”不知何时蜷在了他脚边，蓬松的尾巴扫过他的靴面，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
【宿主大大，这个小世界的天道好像出了点问题，我们注定不能在这个小世界久留，男主那么喜欢宿主大大，一定会很伤心的꒦ິ^꒦ິ。】
裴青玄抚摸着火狐柔顺的毛发，轻声说道：【还会再见的。】
“急报——江南盐场暴动，巡抚上奏请求调兵镇压！”
殿外传来的疾呼声撞在朱漆柱上，震得窗棂都嗡嗡作响。裴青玄握着毯角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早该料到的，江南盐道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哪是午时议一议就能平的。
零似是察觉到他气息不稳，蹭地跳上榻，用温热的肚皮贴着他的手背。
裴青玄低头抚了抚它绸缎般的皮毛，喉间泛起一阵痒意，忍不住低低咳了起来。咳声越来越急，他慌忙用帕子捂住嘴，雪白的锦帕上很快洇开一点刺目的红。
“大人！”守在外间的老仆闻声进来，见了帕子上的血迹，脸色骤变，“奴才这就去请太医！”
“不必。”裴青玄摆摆手，声音虚浮得像缕烟，“老毛病了，去看看……陛下那边可有消息？”
老仆迟疑着退下，不多时又回来，声音发涩：“御书房还亮着灯，李总管说……陛下让把晚膳送去偏殿，今夜怕是要通宵了。”
帐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将裴青玄的影子投在帐上，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他想起自己当年做摄政王时，也曾在书房枯坐到天明，那时顾之钰总揣着点心溜进来，趁他看奏折时，偷偷在砚台里藏块桂花糖。
“皇叔尝尝，甜的。”少年时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带着点被宠坏的狡黠。
裴青玄蜷起手指，掌心空落落的。零轻轻咬着他的袖口往榻里拖，像是在催他歇息。他顺从地躺下，却睁着眼望着帐顶的缠枝纹，那些纹路在昏暗中扭曲，竟有点像江南盐道的舆图。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更夫打三更的梆子声。他的呼吸渐渐沉滞，胸口像是压着块冰，连带着指尖都泛起青紫色。
赤影焦躁地在榻边转圈，忽然纵身跃上窗台，对着外面发出嘶鸣。
朦胧中，裴青玄好像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带着风尘仆仆的急促。有人掀开帐帘，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扑到榻边，滚烫的手掌覆上他的额头。
“青玄。”顾之钰的声音在发抖，“怎么回事？太医呢？！”
他想开口说“无妨”，喉咙里却像堵着棉絮，只能徒劳地眨了眨眼。看清男人眼底的红血丝和来不及换下的朝服，他忽然觉得，那碗凉透的银耳羹，或许也没那么重要了。
顾之钰紧紧攥着他冰凉的手，指腹摩挲着他腕间淡青色的血管，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朕回来了……皇叔等等朕，朕这就叫太医……”
太医跪在榻前，花白的胡须抖得像风中的芦苇，手里的脉枕还残留着裴青玄手腕的凉意。
他将最后一根银针收起，额头沁出的冷汗打湿了官帽，声音低哑如蚊蚋：“陛下，裴大人这病根……是打小落下的寒症，这些年又积了郁气，早已浸到肺腑里。臣……臣只能开些温补的方子，实在是……”
“废物！”顾之钰一脚踹翻了旁边的药箱，瓷瓶滚落的脆响在死寂的殿里炸开。
老太医重重叩首，额头磕在金砖上发出闷响：“陛下息怒！臣愿以残躯试药，只求能为大人争些时日……”
“时日？”顾之钰猛地转身，望着榻上气息微弱的人，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带着破碎的绝望，“朕要的是他好好活着，不是什么时日！”
裴青玄其实醒着，只是眼皮重得掀不开。他能听见顾之钰的怒声，能感觉到有人用温热的帕子一遍遍擦他的手心，还能闻到殿外飘来的、混着药味的槐花香——和那年他被禁在冷宫里，顾之钰翻墙送来的那束槐花，是同一种味道。
“陛下……”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挤出几个字，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别迁怒他们。”
顾之钰立刻俯下身，掌心贴着他的脸颊，语气温柔得像怕碰碎一件瓷器：“青玄醒了？是不是不舒服？朕让他们换新药方……”
“不必了。”裴青玄缓缓睁眼，视线模糊中，只能看清他眉骨那道疤。
他想起小时候，自己发着高烧躺在床上，母亲也是这样用凉帕子敷他的额头，说“玄儿别怕，等病好了，娘带你去看江南的荷花”。
可后来母亲早逝，那碗没喝完的药，成了他对温暖最早的记忆，也成了埋在骨血里的寒根。
他轻轻咳了两声，帕子上又添了点红。顾之钰慌忙替他擦去，动作里的慌乱，倒像极了当年那个追着他喊“皇叔慢点”的少年。
“陛下还记得……那年在御花园，臣教你叠纸船吗？”裴青玄的声音很轻，像要被风吹散，“你说要把船放进金水河，让它漂到江南去……”
顾之钰的眼眶瞬间红了。怎么会不记得？那时裴青玄还是效忠于先皇的摄政王，身子骨就弱，却总耐着性子陪他玩。
他叠的纸船总漏水，裴青玄就握着他的手，教他折出尖尖的船头，说“这样才能载着心愿走远”。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