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楼的檀木戏台被台下烛火映得暖黄,檐角悬着的鎏金铃铛随穿堂风轻晃,叮咚声混在锣鼓点子里,倒成了别样的衬。
裴青玄一身鱼鳞甲,墨色长发用银冠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他正唱到“汉兵已略地”,水袖猛地翻卷出去,如云霞漫过戏台,腕间银钏相撞,清泠声里,那双凤眼微微上挑——眼尾描着极淡的胭脂,本是虞姬的凄楚,偏被他眼底一点拒人千里的冷意中和,倒像是寒梅着了火,艳得惊心动魄。
台下第三排的雅座里,萧煜握着白玉酒杯的手指顿了顿,杯中酒晃出细浪,映着他眼底几分玩味。
他自小在美人堆里长大,宫里的妃嫔、大臣家的闺秀,见过的绝色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从未有谁像台上这人。
方才一个甩袖转身,银冠下的侧脸被烛火照得半明半暗,鼻梁像山尖的雪,唇色是自然的淡粉,唱到“大王意气尽”时,喉间微微发颤,不是演的悲,倒像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孤。
“这角儿叫什么?”萧煜侧头,声音懒懒散散,问身边的随从。
随从忙躬身:“回殿下,是凤仪楼的台柱子,叫裴青玄。听说……性子冷得很,多少权贵想请他吃酒,都被拒了。”
萧煜笑了,指尖在杯沿摩挲,拒?越是拒,他倒越想看看,这层冷冰壳子底下,藏着什么样的东西。
戏散时,后台的脂粉气混着淡淡的皂角香,裴青玄坐在镜前,正由小徒弟卸那身沉重的凤冠,银冠被取下时。他长舒一口气,露出光洁的额头,眉骨比女子更显锋利,卸了妆的脸褪去了戏文里的艳,只剩下清隽,像被雪洗过的竹。
他接过棉巾,蘸了温水慢慢擦着眼角的胭脂,动作慢而稳,指尖碰到皮肤时,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凉。
“青玄,青玄!”班主王胖子一路小跑进来,脸上堆着笑,身后跟着个穿锦袍的内侍,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那盒子沉甸甸的,边角镶着赤金,一看就价值不菲。
裴青玄没回头,声音从镜中传来,淡得像风:“王班主,有事?”
王胖子搓着手,语气带着讨好:“是三殿下,三皇子萧煜殿下赏的!殿下说,方才看了您的戏,觉得甚好,想请您过去府里喝杯茶,聊聊戏文。”
裴青玄擦胭脂的手停了,棉巾上的温水滴在镜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抬眼,镜中映出自己的脸——眼神平静,甚至带点漠然。
“回了吧。”他把棉巾扔回铜盆,水花溅在青灰色的长衫下摆,“说我累了,要歇息。”
“哎哟我的小祖宗!”王胖子急得直跺脚,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那可是三殿下!您知道这盒子里是什么?我刚偷偷瞅了眼,是足金的元宝,怕不得有五十两!够咱们戏班撑三年的!”
裴青玄终于转过身,月光从木窗的格纹里漏进来,正好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看着那漆盒,眼神里没有贪婪,甚至没有波澜,只像在看一块石头。“王班主,”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硬气,“我进凤仪楼时就说过,卖艺不卖身,更不陪谁闲聊,三殿下要是爱听戏,明日请早,要是想别的……恕难从命。”
内侍的脸沉了沉,显然没受过这等冷遇,刚想说话,被王胖子一把拉住。
王胖子陪着笑打圆场:“公公您别介意,我们青玄……他就是这性子,您多担待,我这就回了殿下,说他确实累着了……”
内侍“哼”了一声,捧着盒子转身就走,脚步重得像是在赌气。
王胖子看着他背影,叹了口气:“青玄啊,你这性子……迟早要得罪人,三殿下是什么人物?咱们哪得罪得起?”
裴青玄没接话,重新转向镜子,镜中的人,眉峰微蹙,像是在烦忧。
随着记忆的封存度解锁,一种奇怪的感觉就涌上心头,陌生又熟悉,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个人曾无数次被他念在舌尖,带着笑,或是带着泪。
他走到窗边,推开半扇木窗,夜风带着凉意灌进来,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巷口的灯笼晃了晃,那内侍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拐角。
【任务目标萧煜,当前好感度10,征服欲50(+20)。任务进度:0%。】
脑海里响起机械的提示音,裴青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窗沿的木纹。
帮萧煜登基,还要扮演一个厌恶权贵、却不得不为了戏班虚与委蛇的戏子,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眼底却没什么暖意。
他现在甚至不敢确定,自己对这个人的悸动,到底是源于那被封存的记忆,还是任务之外的、不该有的东西。
【宿主大大别想那么多,想也是想不明白,没有记忆就遵从自己内心的感觉,不会错的(●'◡'●)。】
……
而此时,巷口的马车里,萧煜听完内侍的回报,非但没恼,反而笑出声来,他屈指敲了敲车壁,声音里带着兴味:“卖艺不卖身?还不陪闲聊?”
随从低着头:“是,那裴青玄……确实傲气。”
“傲气好。”萧煜往后靠在软垫上,闭眼回想方才那双眼,像水墨画里的人,那眼神,冷得像冰,偏那冰里,又像藏着点什么,勾得人心里发痒。“去查,”他睁开眼,眸色深了几分,“查清楚他的底细。”
马车缓缓驶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
……
后台的灯还亮着,裴青玄坐在镜前,看着镜中那张属于原主的脸,轮廓是陌生的,可那双眼睛,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其中又藏着什么秘密呢。
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镜中人的眼角,那里还残留着一点胭脂的淡红。
零说,完成任务,就能找回记忆,而现在的迷雾却丝毫不见,随着解封的记忆,越发迷茫。
一想到那人,他心脏的抽痛就越来越清晰,像有什么碎片要从浓雾里钻出来,带着光,也带着刺。
就好像,那个人的名字,本就该刻在他的骨头上,跟着他,穿过一个又一个世界,从未离开过。
不管怎样,他都是自己最为珍贵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