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楼后台的脂粉香，近来总被一股挥之不去的金银气盖过，三日内，萧煜派来的人像是掐着时辰，流水般将东西送进来。
先是一柄通体莹白、琴头镶着鸽血红宝石的琵琶，据说是前朝遗物；接着是几箱苏州新贡的云锦，展开来流光溢彩，映得满室生辉；昨日更是夸张，几个内侍抬着个半人高的描金檀木箱子进来，打开一看，竟是西域诸国进贡的奇香，燃一丸便能香透半条街，价格堪比等重的黄金。
这些东西堆在角落，像一座小山，压得后台原本就局促的空间更显逼仄，也压得王班主的眉头一日紧过一日。
这日午后，裴青玄正坐在窗边调弦，他穿一件月白色的中衣，外面罩着件半旧的青灰色长衫，袖口挽着，露出一段清瘦却筋骨分明的小臂。
指尖捻着琴弦，缓缓转动琴轴，那声音清越，却带着种说不出的滞涩，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弦上，也卡在他心里。
王班主又来了，手里捧着个烫金的戏本子，封面是《长生殿》三个大字，墨迹淋漓，一看便知出自名家之手。
他脸上堆着笑，眼底却是掩不住的焦虑，几步走到裴青玄面前，几乎要把戏本塞到他怀里：“青玄，我的小祖宗，你就再想想吧！三殿下说了，只要你肯移步去府里见一面，这出《长生殿》的首演权就给咱们凤仪楼，还说……还说赏银再加一倍！”
裴青玄眼皮都没抬一下，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勾，一个颤音荡开，旋即又归于沉寂。
“戏本留下。”他声音淡淡，像窗外午后的风，没什么温度，“东西，让他们都拉回去。”
“拉回去？怎么拉！”王班主急得直搓手，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哭腔。
“昨儿个是京兆尹亲自带着人送来的，那阵仗，明摆着是给咱们施压呢！青玄，你是不知道，京里谁不知道三殿下的性子？看着温文尔雅，可真要恼了，咱们这凤仪楼……怕是连门板都保不住！”
裴青玄调弦的手顿住了，他看着琴弦上那一点被指尖磨出的光亮，忽然想起三日前，萧煜第一次派人送东西来时。
系统在他脑海里冰冷的提示音——【任务目标萧煜，征服欲50（+20）】，而方才，那声音又响过一次，【征服欲70（+10）】。
七十，这个数字像一根细刺，扎在他心上，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萧煜不是那些只懂用权势压人的蠢货，他是猎人，越是遇到反抗，越是兴奋。
指尖猛地用力，“铮”一声脆响，琴弦断了。
断裂的丝弦弹起来，划破了他的指腹，一点猩红迅速渗出来，滴落在深色的琴身，像一朵骤然绽开的红梅。
裴青玄看着那点红，忽然笑了，笑得极淡，眼底却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嘲弄，嘲弄萧煜的执着，更嘲弄自己的故作姿态。
“知道了。”他低声说，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告诉殿下，明晚戌时，我去。”
王班主愣住了，像是没反应过来。半晌，才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的愁云瞬间散去，只剩下狂喜：“哎！好！好！我这就去回话！青玄你放心，殿下府里规矩大，断然不会委屈了你的！”
他喜滋滋地捧着戏本跑了出去，连带着后台的空气似乎都轻快了几分。
裴青玄却依旧坐在窗前，指尖捏着那截断弦，任由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滴落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疼吗？好像不怎么疼，比起心口那阵阵莫名的抽痛，这点皮肉伤，实在算不了什么。
裴青玄转头看向窗外，凤仪楼的后院种着几竿翠竹，风一吹，竹叶沙沙作响。
那声音让他恍惚想起一些模糊的片段——不是系统植入的记忆，而是更深层的、像是刻在灵魂里的碎片。
似乎也有这样的竹林，只是更茂密，更幽深，似乎也有这样的午后，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落在一个温润的玉如意上……那玉如意的主人是谁？他想不起来了。
【系统提示：
隐藏身份信息同步中……原身裴青玄，实为覆灭的镇国公府遗孤。
镇国公府于三年前遭构陷，满门抄斩，唯余原身一人逃脱，隐于市井。】
冰冷的固定机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裴青玄的瞳孔猛地一缩。
镇国公府……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平静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有恨，有痛，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原来如此，难怪他总觉得自己不属于这凤仪楼，不属于这戏台，原来‘他’也曾是金尊玉贵的世家公子，也曾有过父母兄弟，有过一个完整的家。
只是，都没了。
【零，这个小世界不太对劲，原主残留的情绪已经影响到我了。】
【宿主大大，这个是没办法避免的，原主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丞相府之子以势压人，拿凤仪楼逼迫原主，原主不堪受辱自杀而死，他死前怨气太大，所以会影响到宿主大大Ծ ̮ Ծ。】
【难怪原主这般厌恶权贵，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虽然很想告诉宿主大大，但是这个关联到了隐藏任务，需要宿主大大自己挖掘，我也不能透露太多QAQ。】
【知道了。】
应该会与原主的身份有关，可以从这方面入手，只是自己一个戏子，想要调查，绝非易事。
看来，必需要与萧煜接触了，想想也是，这些任务那个都与萧煜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他起身，走到角落的水盆边，掬起冷水泼在脸上。
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镜中的人，脸色苍白，唇色却因那点血珠的映衬显得格外红。
卸了戏妆的脸，清隽得像幅水墨画，只是那双眼睛，太深，太沉，藏着太多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东西。
明晚戌时。
他对着镜中的自己，缓缓勾起唇角，萧煜，你想看我撕开面具的样子？
那我便让你看看。
只是，别到时候，你自己先招架不住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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