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是在凌晨三点开始下的。

苏晚星裹着羽绒服坐在监视器旁，看顾时衍拍最后一场夜戏。他穿着黑色风衣站在废弃工厂的铁架下，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滴，睫毛上挂着水珠，眼神却亮得惊人——剧本里，陆知珩在这里找到被绑架后逃脱的温阮，两人隔着漫天雨幕对视，背景音里混着远处警笛的嗡鸣。

“卡！”王导举着对讲机喊停，语气里带着疲惫的兴奋，“这条过了！收工！”

场务们立刻涌上来递毛巾和热水，苏晚星也快步走过去，把手里的姜茶塞进顾时衍手里。他的指尖冻得发红，接过杯子时指尖相触，两人都下意识缩了缩手。

“刚才那场戏，你眼神里的东西不对。”苏晚星看着他仰头喝姜茶，喉结滚动的弧度在灯光下格外清晰，“剧本里陆知珩应该是后怕，你却……”

“却什么？”顾时衍低头看她，睫毛上的水珠滴落在她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

“像是在透过温阮看别人。”苏晚星实话实说。她记得拍《雾中灯》的纪录片里，顾时衍演码头等待的戏时，眼神和刚才几乎一模一样——空茫里裹着沉到骨子里的失望。

顾时衍沉默了片刻，把空杯子递给场务：“可能是雨太大了，晃神了。”

他转身要走，苏晚星却拉住他的衣角。风衣面料被雨水浸透，沉甸甸的，像他这些年没说出口的心事。“沈曼的事，”她斟酌着措辞，“你如果不想提，我不会再问。但别把自己困在过去里。”

顾时衍低头看她拉着衣角的手，指尖泛白，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没甩开。“上车再说。”他的声音很轻，被雨声盖过了大半。

保姆车停在工厂外的巷口，司机已经提前开了暖气。苏晚星刚坐下，就看见顾时衍从背包里翻出条干净毛巾，不由分说地按在她头上：“头发湿了，擦擦。”

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点笨拙，毛巾边角蹭到她的脸颊，带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苏晚星突然想起三年前的娱乐新闻——有狗仔拍到顾时衍在机场帮沈曼拎行李，也是这样，动作生涩却认真。

“当年在古镇，”顾时衍突然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车窗上的雨痕，“她总说自己体寒，一到雨天就手脚冰凉。”

苏晚星没接话，安静地听着。

“有次拍淋雨的戏，她冻得嘴唇发紫，却硬撑着说没事。”他笑了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我偷偷让助理买了暖宝宝，趁她补妆的时候塞进她旗袍口袋里。她后来发现了，追着我在青石板路上跑了半条街，说我把她当小孩子。”

雨越下越大，砸在车窗上噼啪作响，像在敲打着那些被尘封的记忆。

“那时的雨也像现在这么大吗？”苏晚星轻声问。她想起他说过，在国外的雨里等了沈曼三天。

顾时衍的动作顿了顿，没回答，只是从背包里拿出个保温杯，倒了杯热水递给她：“喝点热的。”

车子刚驶出巷口，苏晚星就看见路边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沈曼穿着件单薄的连衣裙，没打伞，浑身都在往下淌水，头发黏在脸颊上，狼狈得让人心惊。她显然是在等他们，看见车子就像疯了一样扑过来，双手死死扒着引擎盖。

司机猛地踩了刹车，苏晚星的额头差点撞到前排座椅。顾时衍伸手挡了她一下，自己的手背却磕在扶手上，红了一片。

“顾时衍！你出来！”沈曼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你凭什么拉黑我？凭什么连见我一面都不肯？”

顾时衍的脸色沉得像窗外的雨幕，他按下车窗，冷雨瞬间灌了进来，带着潮湿的寒意。“你想干什么？”

“我想让你帮我！”沈曼的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我在国外签的公司是个骗局，他们根本没资源，还扣着我的护照！我好不容易才跑回来，可现在没人敢用我……时衍，只有你能帮我了！”

“我为什么要帮你？”顾时衍的声音冷得像冰，“三年前你走的时候，想过今天吗？”

“我那时候是被猪油蒙了心！”沈曼急得跺脚，雨水泥泞溅了她一裙子，“那个导演说能带我去戛纳，说顾时衍你不过是个刚出头的新人，根本给不了我想要的！我一时糊涂才……”

“所以你就拿着我给你改的试镜剧本，转头跟别人说那是你自己写的？”顾时衍打断她，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就因为那个导演说我配不上你？”

沈曼的脸瞬间白了。

苏晚星这才明白，当年的事远不止“背叛”那么简单。顾时衍不仅替她背了骂名，甚至可能还被她窃取了心血。

“我……我那时候太想红了。”沈曼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乞求，“时衍，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像当年在古镇那样，你帮我挡掉砸下来的灯架，帮我跟导演求情……”

“不一样了。”顾时衍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当年我帮你，是因为我以为我们是同路人。现在我才明白，你要的是捷径，而我想走的是长路。”

他升上车窗，隔绝了沈曼的哭喊，对司机道：“开车。”

车子缓缓驶离，苏晚星从后视镜里看见沈曼瘫坐在雨里，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她突然想起化妆间里那张合照，照片上的沈曼笑得那么亮，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狼狈的一天。

“她会不会出事？”苏晚星忍不住问。雨太大了，沈曼那样淋下去，很可能会生病。

顾时衍没回头，只是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她助理就在对面的便利店。”他早就发现了，沈曼的这场“苦肉计”，演得并不高明。

车里陷入沉默，只有雨刷器来回摆动的声音。苏晚星看着顾时衍发红的手背，刚才为了护她，他磕得不轻。她从包里翻出创可贴，递过去：“贴上吧，别感染了。”

顾时衍没接，只是看着她的手。她的指尖还留着上次被纸页割伤的浅痕，贴着创可贴的地方已经有点泛白。“你好像总在替别人操心。”他低声说。

“那你呢？”苏晚星反问，“你总在替别人扛事。”

替沈曼扛下罢演的骂名，替剧组扛下停摆的压力，甚至刚才，下意识地替她挡住撞到的风险。

顾时衍笑了笑，接过创可贴，自己笨拙地往手背上贴。透明的胶带歪歪扭扭，像个没完成作业的小学生。苏晚星忍不住伸手，帮他把边角抚平。

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顿了顿。她能感觉到他手背上的温度，比她想象中要热，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其实刚才那场戏，”顾时衍突然开口，目光落在她帮他贴创可贴的手上，“我不是在看别人。”

苏晚星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雨幕模糊了窗外的霓虹，却让他的眼神显得格外清晰，像藏着一片星光。

“我在想，如果你真的出事，我会怎么样。”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苏晚星心上，“可能比陆知珩更慌，比当年在码头等不到人时，更怕。”

车厢里的暖气好像突然变得滚烫，苏晚星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她慌忙收回手，假装去看窗外，心脏却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车子在她公寓楼下停稳时，雨势小了些。苏晚星解开安全带，刚要推门，就听见顾时衍说：“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

“沈曼可能还会来。”他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我不放心。”

苏晚星看着他认真的眼神，没再拒绝：“好。”

她下车时，顾时衍突然叫住她：“苏晚星。”

“嗯？”她回头。

“今天谢谢你。”他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刚才挡在我身前的样子，很像……”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只是挥了挥手，“上去吧，早点休息。”

苏晚星回到公寓，站在阳台上往下看。顾时衍的车还停在楼下，雨刷器不知何时停了，车窗里透出暖黄的光，像一盏在雨夜中等待的灯。

她想起他没说完的话——很像什么？很像当年的沈曼吗？还是说，很像某个他期待已久的人？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顾时衍发来的消息：“早点睡，别想太多。”后面跟着个小熊睡觉的表情包。

苏晚星看着那个笨拙的表情包，突然笑了。她回了个“晚安”，然后关掉手机，走到窗边。楼下的车终于缓缓驶离，尾灯在雨幕中拉出两道温暖的光轨，像在黑暗里铺了条通往明天的路。

她不知道顾时衍心里的过去是否真的能放下，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故事会不会像剧本里那样曲折。但此刻，听着窗外渐小的雨声，她突然觉得，有些等待或许真的值得，有些相遇，或许就是为了治愈过往的伤口。

雨夜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