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架戏的威压装置刚升到半空，顾时衍的手机就在裤袋里震动起来。他看了眼屏幕上的陌生号码，指尖悬在接听键上顿了顿——那串数字去掉前缀，分明是沈曼在国外常用的号码。

“怎么了？”苏晚星被威亚吊在铁架上，透过安全绳的缝隙看他，“要接吗？”

他按灭屏幕，把手机塞回口袋时，指节泛白：“不用。”转身对场务扬了扬下巴，“检查好安全扣，别出意外。”

威亚缓缓升起时，苏晚星低头看见他站在地面仰头望过来的样子。晨光落在他绷紧的下颌线上，像极了剧本里陆知珩看着温阮被绑架时的眼神——担忧里藏着后怕，还有点不易察觉的恐慌。

这场戏拍得格外顺利。苏晚星按照剧本从铁架上“坠落”，顾时衍扑过来接住她的瞬间，道具组准时落下漫天纸花。导演喊卡的声音刚落，他却没立刻松开手，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像是怕怀里的人真的消失。

“顾老师？”苏晚星的鼻尖蹭到他的颈窝，闻到淡淡的消毒水味——是昨天被钢管砸到的后背还在换药。

他这才猛地回神，松开手时耳尖泛红：“刚才落地角度不对，下次注意。”

苏晚星看着他转身时略显仓促的背影，突然想起林姐昨天说的话。三年前《雾中灯》拍到一半，男主角顾时衍突然被曝“耍大牌罢演”，剧组停摆半个月，最后换了三个编剧才把剧情改得能看。那时全网都在骂他忘恩负义，却没人知道真正罢演的是女主角沈曼。

午休时，苏晚星在化妆间发现本旧剧本。封面被磨得发毛，《雾中灯》三个字下面，有行褪色的字迹：“赠时衍——我们会一起拿奖的。”是沈曼的签名。

她刚翻开第一页，就看见夹在里面的合照。顾时衍穿着民国学生装，沈曼站在他身边，两人手里举着开机红包，笑得比镜头还亮。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日期：2020年3月17日，开机第一天。

“这是……”

“别碰。”顾时衍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站在逆光里，手里的盒饭袋捏得变了形，“谁让你动我东西的？”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用这么重的语气。苏晚星慌忙把照片塞回剧本，指尖却被纸页边缘割出个小口子：“对不起，我以为是道具……”

他走过来把剧本夺走，动作重得带起阵风。可当看到她指尖渗出的血珠时，又突然放轻了力道，从口袋里摸出创可贴，笨拙地替她贴上：“下次别乱翻别人东西。”

“你们以前……真的很好吧？”苏晚星看着他把剧本锁进化妆台抽屉，钥匙转了两圈才拔出来。

顾时衍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见他低声说：“开机那天，她跟我说，要让顾时衍和沈曼的名字，一起出现在所有颁奖礼的提名名单上。”

他靠在化妆台边，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像是在数着什么。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的光影里，那些被尘封的过往终于慢慢浮出来。

2020年的春天，《雾中灯》剧组在江南古镇开机。顾时衍那时刚凭一部小众文艺片拿到最佳新人，沈曼还是个跑龙套的新人演员，两人在试衣间第一次见面时，她正踩着高跟鞋练习旗袍步态，差点摔进他怀里。

“顾老师，求带飞！”她仰头笑的时候，梨涡里像盛着星星，“我奶奶是你的影迷，她说你演的瞎子特别像真的。”

顾时衍被她直白的夸赞逗笑了。那部文艺片里他确实演个盲人，为此在盲人学校待了三个月，没想到会被个小姑娘记住。

剧组的日子过得很慢。拍夜戏时沈曼总揣着暖手宝，等他收工时塞进他手里；他台词卡壳时，她会故意说错词帮他解围；两人的戏份大多是对手戏，镜头外也总凑在一起对剧本，古镇的青石板路上，总留着他们并排走过的影子。

“你看，网友都在磕我们‘雾灯CP’呢。”沈曼举着手机给他看热搜，词条后面跟着个爆字，“等剧播了，我们肯定能火。”

顾时衍看着屏幕上两人的路透合照，她踮脚替他整理围巾，他低头听她说话，画面甜得像加了蜜。他那时确实动过心，甚至在杀青宴的发言稿里，偷偷加了句“感谢我的女主角”。

变故发生在杀青前一周。沈曼突然接了个国际品牌的试镜，飞去国外后就没再回来。制片人把她的解约合同拍在顾时衍面前时，他正在拍最后一场戏——男主角在码头等了一辈子，终究没等来女主角。

“她留了话，说国外机会更好。”制片人叹了口气，“投资方那边逼得紧，只能委屈你了。”

那天晚上，顾时衍把自己关在酒店房间。手机里全是沈曼的未接来电提醒，可当他打过去时，只听见冰冷的忙音。第二天，“顾时衍耍大牌导致女主角罢演”的通稿铺天盖地，他成了全网群嘲的对象，连带着《雾中灯》的期待值跌到谷底。

“我去找过她。”顾时衍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在她国外的公寓楼下等了三天，雨下得特别大，我看着她挽着个男人的手出来，笑的样子和以前一模一样。”

他那时才明白，沈曼说的“一起拿奖”，从来都只是说说而已。她要的是捷径，是能让她一步登天的跳板，而他不过是她顺路搭的便车。

“后来呢？”苏晚星的声音有点发涩。

“后来？”顾时衍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自己，“我把她所有联系方式都删了。可她经纪人上周突然联系我，说她在国外混不下去了，想回来找我帮她铺路。”他顿了顿，指尖敲在桌面上的力道重了些，“我没同意，所以她才自己跑来找你麻烦。”

原来沈曼抢角色不是临时起意，是早就盘算好的。她以为只要像当年那样闹一场，他就会像从前一样妥协，却忘了人心是会冷的。

化妆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付景然探进半个脑袋：“王导催了，准备拍下一场。”他的目光扫过两人之间沉默的气氛，把手里的奶茶往桌上一放，“刚买的，三分糖加珍珠，消消气。”

顾时衍没接，苏晚星却拿起奶茶塞进他手里：“喝点甜的。”

他低头看着奶茶杯上印着的小熊图案，突然想起刚才沈曼发来的短信：“时衍，我知道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就像当年在古镇那样。”

当年在古镇，他替她挡过掉落的灯架，她帮他背过冗长的台词，网友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那些好是真的，说走就走的背叛也是真的。

“顾时衍。”苏晚星突然握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他抬眼时，正好对上她的目光。那双眼睛亮得像古镇夜晚的灯笼，带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他突然想起昨天她挡在他身前说“我会演好这个角色”，想起她踮脚在他耳边说“我知道”，那些细碎的瞬间像拼图一样，慢慢凑成了比过往更清晰的画面。

“嗯。”顾时衍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该拍戏了，温阮同学。”

这场戏拍的是陆知珩回忆里的片段。少年时的他躲在巷口，看着傅承宇把温阮护在身后，手里的刀握得死紧，却终究没敢冲出去。

顾时衍站在机位前，灯光打在他脸上，把表情照得格外清晰。导演喊开始的瞬间，他眼底的情绪突然涌了上来——有不甘，有愤怒，还有点藏不住的怯懦，像极了当年在国外街头，看着沈曼转身离去的自己。

“卡！”导演的声音带着兴奋，“时衍这情绪太到位了！就是这种感觉！”

顾时衍却没动，目光直直地看向苏晚星的方向。她站在监视器旁边，冲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阳光落在她发梢，镀上圈柔和的金边。

他突然笑了。原来放下不是原谅，是终于明白，有些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而真正值得珍惜的，是现在站在你身边的人。

收工时，沈曼的短信又发了过来，这次是段语音，背景里有酒杯碰撞的声音：“时衍，我在你公寓楼下等你，就像以前那样。”

顾时衍直接把号码拉黑，转身走向苏晚星。她正被付景然缠着讨论剧本，手里拿着支笔在他剧本上写写画画，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走了。”他伸手把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语气自然得像每天都在做的事。

付景然挑眉：“顾老师，抢人啊？”

“她是我的女主角。”顾时衍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从开机那天起就是。”

苏晚星的心跳漏了半拍，却没挣开他的手。两人并肩往停车场走，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像要一直走到路的尽头。

“顾时衍。”她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样东西，“这个，还给你。”

是那张夹在旧剧本里的合照。她把照片塞进他手里时，指尖擦过他的掌心：“过去的就留在过去吧，我们往前看。”

他捏着照片的手指顿了顿，突然把照片撕成两半，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动作干脆利落，像是终于卸下了背负很久的东西。

“好。”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往前看。”

晚风带着桂花的香气吹过来，卷起地上的落叶。顾时衍打开车门时，苏晚星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当年在《雾中灯》的最后一场戏，后来补拍了吗？”

“没有。”他替她系安全带的手顿了顿，“但我现在觉得，那个等不到的结局，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因为有些等待是值得的，而有些放弃，是为了遇见更好的人。

车子驶出片场时，苏晚星从后视镜里看见付景然站在门口，冲他们挥了挥手，手里还拿着那张被她写满批注的剧本。她突然觉得，这场关于爱与等待的戏，才刚刚进入最动人的章节。

前尘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