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像一位技艺精湛的折纸大师，将操场上的梧桐叶卷成一个个精致的小漩涡。这些金色的漩涡打着转儿，时而聚拢，时而散开，最后轻轻落在围墙根下那个专注的身影旁边。
厉逢棠蹲在墙角的阴影里，膝盖上摊开一张皱巴巴的A4纸。他咬着笔帽，眉头微蹙，时不时用铅笔在上面勾画几笔。纸上歪歪扭扭地画着几条线，角落里密密麻麻地标注着“校长巡逻时间”和“保安大叔上厕所规律”，甚至还有“教导主任高跟鞋声音传播范围测算”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备注。
“第十三次越狱行动，开始！”他小声嘀咕着，把铅笔往耳后一别，一个助跑蹿上了围墙。他的动作灵活得像只山猫，几下就攀到了墙头。
阳光穿过梧桐叶的间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眯起眼睛，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围墙外是条安静的小巷，再往前就是热闹的小吃街——自由的味道似乎已经触手可及。
就在他即将翻越成功的瞬间，后衣领突然一紧，整个人像被拎住后颈的猫一样悬在了半空。
“厉逢棠同学，”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几分无可奈何，“你每次都在周三下午三点翻墙，是觉得我们学生会不配拥有惊喜吗？”
厉逢棠的身体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缓缓转头，看见靳微止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阳光在他的金丝眼镜上折射出冷冷的光，镜片后那双眼睛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靳大会长，好巧啊......”厉逢棠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悬空的双腿不自觉地蹬了两下。
“不巧。”靳微止晃了晃手里的执勤表，纸张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周我特意调班来等你。”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像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接剖开厉逢棠的借口。
秋风卷着几片落叶从两人之间穿过，一片梧桐叶不偏不倚地落在厉逢棠的头顶，像给他戴了顶滑稽的小帽子。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那个......”厉逢棠眼珠一转，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其实我是去帮王老师找跑丢的仓鼠！对，就是实验室那只白肚皮的花斑仓鼠！”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义正言辞，“王老师说它可能跑到校外去了，让我赶紧——”
靳微止默默举起手机，屏幕上赫然是王老师半小时前发的朋友圈：【实验室仓鼠已找到，感谢同学们关心。】配图里，那只花斑仓鼠正安然无恙地在笼子里啃瓜子，黑豆似的小眼睛无辜地望着镜头。
“……”厉逢棠的嘴张了又合，最终只挤出一声干笑，“哈，哈，找到就好，找到就好。”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远处操场上传来的欢呼声显得格外刺耳。
靳微止把厉逢棠放下来，甩了甩已经酸了的手，合上执勤本，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的阳光晃得厉逢棠眯起了眼，“这次记名。”他的声音依然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厉逢棠眼珠一转，突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太过明亮，让靳微止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靳微止，你知道学校附近小吃街新开了家糖炒栗子吗？”
“不知道。”靳微止面无表情地回答，但厉逢棠敏锐地注意到他的笔尖在执勤本上微微顿了一下。
“那家的栗子特别香，”厉逢棠晃了晃悬空的腿，语调变得轻快起来，“老板用的都是怀柔油栗，炒的时候加了桂花蜜，出锅还送蜂蜜糖霜，撒上去……”他故意拖长了音调，观察着靳微止的反应。
“不感兴趣。”靳微止的声音依然冷淡，但厉逢棠注意到他的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还送常温的桂酿秋露茶。”厉逢棠慢悠悠地补上一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靳微止。
秋风突然变得温柔，带着远处糖炒栗子的甜香拂过两人的鼻尖。靳微止的笔尖在执勤本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他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在进行激烈的内心斗争。
三分钟后，两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少年一前一后溜出学校后门。厉逢棠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靳微止，像是怕他反悔。阳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真没来过这条街？”厉逢棠指着前面热闹的小吃街，声音因为兴奋而略微提高，“这里超多好吃的！上周新开的芝士烤榴莲，还有老字号的炸灌肠，巷子最里面那家酸辣粉——”他突然顿住，因为发现靳微止的目光正落在路边一个卖糖画的摊位上。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用熬化的糖稀在石板上勾勒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糖稀在阳光下呈现出琥珀色的光泽，散发出甜蜜的焦香。
靳微止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厉逢棠眨眨眼，突然拽住他的袖子：“来来来，我请你吃糖画！”不等靳微止拒绝，他已经蹦到摊位前，“爷爷，要一个龙和一个凤！”
老人满脸笑意地应了，手中的铜勺舞动如飞。靳微止站在一旁，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看着糖稀在石板上流淌成形。他的表情依然严肃，但紧绷的嘴角已经悄悄放松。
当老人将晶莹剔透的糖画递过来时，靳微止犹豫了一下，才伸手接过那只凤凰。阳光透过糖画，在他脸上投下琥珀色的光斑。
“尝尝？”厉逢棠已经咔嚓咬掉了龙的头，含混不清地说，“特别脆！”
靳微止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凤凰的翅膀，甜味在舌尖绽开的瞬间，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被阳光晃到了。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厉逢棠的眼睛。
“怎么样，比你平常复习喝的速溶咖啡强多了吧？”厉逢棠促狭地笑着，顺手接过靳微止手中的执勤本塞进自己书包，“今天这个就暂时由我保管了，靳大会长。”
靳微止没有反对，只是又咬了一小口糖画。他们继续向前走，厉逢棠熟门熟路地拐进一家小店，冲老板挥挥手：“张叔，两份糖炒栗子，多加糖霜！再要两杯桂酿秋露茶，一杯去冰。”
老板笑呵呵地应了，动作麻利地装了两袋糖炒栗子，和两瓶桂酿秋露茶递过来。纸袋被栗子烘得温热，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厉逢棠接过，顺手把其中一袋塞给靳微止：“尝尝？保证比你吃过的所有栗子都甜。”
靳微止低头看了看纸袋里热腾腾的栗子，又抬头看了看厉逢棠亮晶晶的眼睛，终于伸手接过。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一颗栗子，栗子壳发出轻微的脆响，裂开一道缝，露出金黄的果肉。甜香瞬间溢出来，混合着桂花的芬芳。
他咬了一口，糖霜在舌尖化开，混着栗子的绵软，甜得恰到好处。桂酿秋露茶的味道清冽甘甜，恰到好处地中和了栗子的甜腻。
“好吃吧？”厉逢棠凑过来，笑得得意，“我发现的店，从来不会错。”他的嘴角沾了一点糖霜，自己却浑然不觉。
靳微止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用拇指擦去了他嘴角的糖霜。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两个人都愣住了。靳微止迅速收回手，推了推眼镜掩饰尴尬：“...沾到了。”
厉逢棠眨了眨眼，突然大笑起来：“靳大会长，原来你也会做这种体贴的事啊！”他故意用肩膀撞了撞靳微止，“看来我的‘腐蚀学生会干部计划’初见成效了。”
靳微止没有接话，只是又剥了一颗栗子，嘴角勾起一抹几乎不可察觉的笑。阳光透过小吃街上方交错的电线，在他们脚下投下细碎的影子。
秋风拂过街道，带起一阵食物的香气。糖炒栗子的甜，烤红薯的香，炸串的油香，还有不知从哪里飘来的糖葫芦的酸甜，全部混合在一起，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两个少年温柔地包裹其中。
厉逢棠叽叽喳喳地说着这条街的历史，哪家店换了老板，哪家小摊的秘制酱料最够味。靳微止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头，手中的栗子已经吃掉了大半，不舍的看了看。
两个穿着校服的少年站在街角，一个眉飞色舞，一个安静聆听，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下来，落在他们肩上，像是镀了一层金边。
厉逢棠突然停下滔滔不绝的讲解，歪头看着靳微止：“说真的，你为什么要当学生会纪律部长啊？整天抓人违纪多没意思。”
靳微止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远处：“...因为规则很重要。”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坚定的力量，“没有规则，一切都会乱套。”
“但偶尔打破规则也不错，不是吗？”厉逢棠晃了晃手中的栗子袋，里面已经空空如也，“比如今天。”
靳微止没有回答，但当他伸手接过厉逢棠递来的最后一颗栗子时，他的眼神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冷硬了。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软化了他一贯严肃的表情。
小吃街的人流渐渐密集起来，下了班的白领让狭窄的街道变得拥挤。不知是谁撞了靳微止一下，他一个踉跄，差点扑进厉逢棠怀里。厉逢棠下意识地扶住他的肩膀，两人的距离突然近得能数清对方的睫毛。
“小心啊。”厉逢棠低声说，迅速松开了手。
厉逢棠却突然笑了：“靳微止，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没戴学生会袖章的样子。”他指了指靳微止空荡荡的袖口，“看起来亲切多了。”
靳微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口，表情有些恍惚。远处钟楼的报时声响起，他像是突然惊醒：“已经五点半了。”
“哇，那我们岂不是逃了整整两节课？”厉逢棠夸张地瞪大眼睛，“靳大会长，你这可是知法犯法啊！”
靳微止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厉逢棠见状，突然正经起来：“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这是我们俩的秘密。”他伸出小拇指，“拉钩？”
阳光在靳微止的镜片上跳跃，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伸出自己的小拇指，轻轻勾住厉逢棠的。
“拉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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