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由远及近,刺破龙山嘴的晨雾,却没能完全驱散甬道里的沉郁。林国栋被警察反剪双臂带走时,目光死死黏在石壁上那些斑驳的名字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头,最终也没能说清那句含混的“原来……”。
姜野蹲下身,指尖拂过铁皮箱上冰冷的日军标志。箱盖缝隙里漏出半张翻译稿,上面“芥子气”三个字被红墨水圈住,边缘晕开的痕迹像极了干涸的血迹。她忽然想起李爷爷病床下那本被翻烂的战地日记,其中一页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红十字,旁边写着“兰州,1943”。
“这些清单不全。”沈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正用手电筒照着甬道深处,光束尽头是道被藤蔓掩盖的暗门,“我爷爷的笔记里画着三层结构,这里只是外层。”
姜野站起身,手腕上的创可贴被汗水浸得发皱。她看向那道暗门,藤蔓根部的泥土泛着新鲜的湿润,显然最近有人动过。“林国栋的人应该进去过。”她扯了扯藤蔓,铁门上的锁扣已经被撬开过,“他们要找的不是清单。”
沈倦从背包里摸出个紫外线灯,光束扫过铁门时,墙上浮现出几行淡绿色的字迹,是用荧光颜料写的——“龙尾藏于九泉,需以血为引”。字迹潦草,像是匆忙间留下的,末尾的落款被划得模糊不清,只能辨认出个“沈”字。
“是我爷爷的笔迹。”沈倦的指尖顿在那道划痕上,“他惯用狼毫笔,转折处总有个小勾。”他忽然转身看向姜野,目光落在她渗血的手腕上,“张叔日记里有没有提过‘血引’?”
姜野想起那本旧日记的最后几页被撕得干干净净,只在夹缝里找到半张拓片,背面用朱砂画着个奇怪的阵法,阵眼处正是火折子的形状。她刚要开口,通道入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穿白大褂的人举着仪器冲进来,为首的老者对着铁皮箱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沈先生,姜小姐,我是军方特派员老陈。”老者摘下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布满红血丝,“这些清单我们追查了三十年,日军当年不仅留下了化学武器,还有一批未引爆的炸弹,根据截获的情报,引爆装置就藏在龙山嘴。”
沈倦的脸色沉了沉:“林国栋的目标是炸弹?”
“不。”老陈调出手机里的卫星图,指着龙山嘴地下的红色脉络,“是这个——日军当年修建的地下铁路,连接着七个弹药库,终点在兰州军区的旧址下。”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我们在林国栋的据点搜出了这个。”
屏幕上出现个青铜令牌,上面刻着和火折子相同的龙纹,只是龙嘴里衔着的不是火焰,而是枚子弹。姜野的呼吸猛地一滞——这令牌的图案,和她父亲拓片里缺失的那一角完全吻合。
“令牌能启动铁路的总开关。”老陈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而启动令牌的钥匙,是火折子。”
这时,甬道深处的暗门突然传来“咯吱”一声轻响,像是有人在里面推动。姜野和沈倦对视一眼,同时握紧了手里的工兵铲。老陈立刻示意手下警戒,紫外线灯的光束齐刷刷照过去,藤蔓抖动间,露出个黑洞洞的洞口。
“里面有人。”沈倦的耳朵贴在门上,“呼吸很轻,不超过十五岁。”
姜野想起张叔失踪前说过的话:“山里有个孩子,眼睛像极了年轻时的你。”她突然推开门,手电筒的光束直射进去——
暗门后是条更狭窄的通道,一个穿蓝布衫的少年蜷缩在墙角,怀里抱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他看见光束时吓得一抖,铁盒“哐当”掉在地上,滚出几粒黑色的药丸,散发着杏仁般的苦味。
“氰化物。”老陈的脸色骤变,“是日军当年给敢死队准备的。”
少年突然尖叫着扑向姜野,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土:“把火折子还给我!那是我爷爷的东西!”他的声音尖利,却带着哭腔,“我爹说,只要拿到火折子,就能换我娘出来!”
姜野抓住他的手腕,发现这孩子的掌心也有层厚厚的茧子,和自己小时候在悬崖上磨出的一模一样。“你爷爷是谁?”她的声音放轻,“是不是姓张?”
少年愣住了,眼泪突然涌出来:“你认识我爷爷?他是不是还活着?”
通道外的警笛声还在响,晨光透过通风口斜斜照进来,落在少年沾着泪痕的脸上。姜野看着他,又看了看沈倦手里那半张写着“兰州”的翻译稿,突然明白这龙穴里的秘密,从来都不止关乎过去。
沈倦悄悄碰了碰她的胳膊,指尖指向少年怀里的铁盒——盒盖上刻着个小小的“倦”字,是他小时候的笔迹。
“去兰州。”姜野突然站起身,将火折子塞进内袋,“机票不用退了。”
少年还在哭喊着什么,老陈的手下已经上前将他带走。姜野最后看了眼那道幽深的通道,手电筒的光束扫过石壁时,发现刚才没注意的地方,刻着一行新的字,是用指甲硬生生划出来的——
“他们在找沈家的孩子。”
沈倦的呼吸顿了顿。他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那里有块淡红色的胎记,形状像条小蛇,是沈家男性独有的标记。
晨雾从通道口涌进来,带着山草的湿气。姜野拽了拽他的袖子,两人并肩往外走,谁都没有说话。但他们都知道,龙山嘴的门虽然开了,真正的路,才刚刚开始。
铁盒里的药丸,少年的哭喊,还有那行没头没尾的刻字,像一颗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们心里漾开圈又一圈的涟漪,朝着未知的远方,不断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