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暴雨，无情地抽打着这片早已化为焦土的废墟。天空中，浓墨般的乌云低垂翻滚，像是要将整片大地都吞噬殆尽。

狂风卷起瓦砾与灰烬，如同无数冤魂在凄厉地哀嚎盘旋。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浓重的血腥味、法术烧灼后的焦糊味，以及雨水也无法冲刷干净的、死亡本身的冰冷气息。

废墟之上，残垣断壁如同巨兽折断的獠牙，狰狞地刺向阴沉的天幕。

几道狼狈却依旧挺立的身影围在废墟中央，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衣袍破损，染着血污，但眼神却亮得惊人，死死锁住包围圈中那个摇摇欲坠的人影。

苏庆凌。

他单膝跪在泥泞与血污混杂的地面上，右手紧握着一柄布满裂纹的长剑，剑尖深深刺入地面，支撑着他几欲倾倒的身体。

那身标志性的玄色锦袍早已被割裂得不成样子，露出下面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混着泥水，不断从他破碎的衣襟和袖口滴落，在身下汇成一滩触目惊心的暗红。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的重伤，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豆大的汗珠混着雨水，顺着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滑落，流过紧抿的、微微颤抖的唇线。

曾经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墨色长发，此刻凌乱地贴在脸颊和颈侧，几缕被血黏住，更添几分凄厉。

然而，即便狼狈至此，他那双狭长上挑的凤眸里，燃烧的却依旧是淬火寒冰般的倔强与不屈，像一头被逼至绝境却绝不肯低头的孤狼，冷冷地扫视着围住他的每一个人。

“苏庆凌！”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是主角团中的武修大汉，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声音带着胜利的亢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也有今天！伏诛吧！”

“多行不义必自毙！”旁边持剑的女修眼神锐利，剑尖直指苏庆凌，语气冰冷，“这天下苍生，终是等到了清算你罪孽之时！”

“束手就擒！留你全尸！”另一个声音嘶哑地补充道。

此起彼伏的呼喝声如同无形的重锤，一下下砸在苏庆凌紧绷的神经上。他咬紧牙关，齿缝间渗出浓重的铁锈味，握着剑柄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节上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顺着剑柄蜿蜒流下。

他试图再次凝聚起体内残存的力量，丹田处却传来一阵可怕的空乏剧痛，如同被彻底掏空，连带着四肢百骸都像灌满了冰冷的铅块，沉重得抬不起来。

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这漫天冰冷的雨水，悄然渗入骨髓。他终究是……走到了尽头么？

就在这气氛紧绷到极点，众人眼中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准备给予苏庆凌最后一击的时刻。

一个脚步声，突兀地响起。

嗒。

嗒。

嗒。

脚步声并不重，却异常清晰，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某种无形的韵律之上，带着一种近乎闲庭信步的从容。它轻易地穿透了风雨的喧嚣和众人粗重的喘息，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原本喧嚣的呼喝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瞬间戛然而止。所有目光，带着惊疑、茫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骇然，齐刷刷地循声望去。

人群后方，自动分开一条通路。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缓缓穿过这沉默的通道，走入这残破战场的核心。他穿着一身样式简洁却质地非凡的玄色长袍，袍角在狂风中猎猎翻飞，却纤尘不染，与这片狼藉的战场格格不入。

雨水似乎都刻意避开了他，在他身周形成一层无形的屏障。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映不出丝毫情绪，也映不出眼前这修罗场的倒影。

来人正是云谏，主角团中最强、也最为神秘的存在，一个强大到令人敬畏，也疏离到令人难以捉摸的存在。

他就这样，在无数道错愕、震惊的目光聚焦下，一步步走到了苏庆凌的面前。

苏庆凌艰难地抬起了头，雨水和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让他眼前一片朦胧。但他依旧能感受到那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岳般当头压下。他死死地盯着那玄色的身影，仿佛要穿透那层平静的表象，看清其下隐藏的真实。

云谏停下了脚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泥泞中的宿敌。

然后，他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言语。他只是微微垂下了手臂，手中那柄古朴无华的长剑，剑尖随意地向下一指，精准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挑起了苏庆凌染满血污、冰冷湿滑的下颌。

冰冷的剑锋紧贴着皮肤，激得苏庆凌浑身一颤，被迫更加狼狈地扬起头，将脆弱不堪的脖颈完全暴露在对方冰冷的视线之下。泥水混着血水，沿着他被迫抬起的下颌线条狼狈地滑落，滴入破碎的衣领。

云谏微微倾身，靠近了苏庆凌。

这个动作，让苏庆凌能清晰地嗅到他身上传来的、一种极淡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冷冽气息，与周围浓重的血腥味形成了刺鼻的对比。

云谏的薄唇几乎贴上了苏庆凌被雨水打湿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絮语，却带着冰棱般的锐利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清晰地钻进苏庆凌的耳膜：

“叫声主人。”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苏庆凌的神经。

云谏的气息拂过耳际，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冰冷而滑腻。他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仿佛在欣赏猎物濒死的挣扎，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补上那致命的后半句：

“我就带你走。”

轰——！

这句话，比之前那冰冷的剑锋挑刺，更让苏庆凌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足以焚毁理智的极致屈辱！这比杀了他千万遍还要恶毒！一股腥甜的热流猛地冲上喉头，他死死咬住牙关，才将那口翻涌的鲜血硬生生咽了回去，齿间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下颌被冰冷的剑尖死死抵着，他只能被迫仰视着那张近在咫尺、却如同覆着寒冰面具的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戏谑，只有一片纯粹的、令人心悸的漠然和掌控。

“主……”一个破碎的音节，不受控制地从他咬得死紧的牙缝里挤了出来，微弱得几乎被风雨声瞬间吞没。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过，剧痛而干涩。他尝到了自己唇瓣被咬破后涌出的、更加浓郁的铁锈味。

“……主人。”

终于，那两个字，带着一种仿佛撕裂灵魂般的痛苦和极致的耻辱，微弱地、颤抖着，从苏庆凌口中吐了出来。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连支撑头颅的意志都瓦解了，被剑尖抵着的下颌微微脱力地向下垂了一点。

那双倔强燃烧的凤眸里，一直强撑着不肯落下的水汽，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凝聚。

浓密濡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如同濒死的蝶翼，再也承载不住那份沉重的屈辱和绝望，一滴滚烫的液体，混着冰冷的雨水和脸上的血污，终究是顺着苍白的脸颊，蜿蜒滑落。

它滑过沾染泥泞的精致下颌，最终滴落在抵着他咽喉的冰冷剑身之上，晕开一小片温热的水痕，随即被雨水迅速冲刷。

这滴泪，脆弱，滚烫，带着毁灭性的屈辱，无声地砸在冰冷的现实之上。

云谏那古井无波的深眸，在接触到那滴滚烫泪痕的瞬间，仿佛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那平静无澜的冰面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滴泪灼伤了，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他忽然收回了挑着苏庆凌下颌的长剑。

这个动作让苏庆凌身体微微一晃，失去了唯一的支撑点，几乎要彻底瘫软下去。

然而，就在他身体下坠的刹那，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猛地揽住了他的腰！

那力道霸道而精准，带着不容抗拒的掌控，瞬间将他从泥泞中半提了起来，紧紧箍住。苏庆凌破碎的身体猛地撞进一个坚实冰冷的怀抱，那玄色衣袍下传来的体温似乎比雨水还要凉，激得他浑身一颤，残存的意识里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屈辱和混乱。

云谏单手揽着苏庆凌，将他几乎完全禁锢在自己身侧，如同宣告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四周那些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彻底石化、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惊骇的主角团成员。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风雨，如同寒铁掷地，敲在每个人心头：

“很好。”

“从现在起，”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怀中那具因屈辱和伤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上，然后再次抬起，迎向昔日同伴们惊疑不定的目光，清晰地宣布：

“我是反派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云谏微微侧首，薄唇几乎再次贴上苏庆凌冰冷颤抖的耳廓。这一次，他低沉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却足以令人毛骨悚然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愉悦的喟叹：

“你早该明白的，庆凌。”

那低沉的声音如同冰锥，狠狠凿进苏庆凌混沌的意识。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砸得他耳膜嗡嗡

作响，四肢百骸残留的痛楚在这一刻仿佛被冻结了。他猛地抬起头，湿透的乱发黏在惨白的额角，那双刚刚被屈辱泪水浸透的凤眸里，所有的绝望和混乱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尖锐的惊骇所取代。

早该明白？明白什么？！

他死死地盯着云谏近在咫尺的侧脸，那线条冷硬的下颌，那平静无波、深不见底的眼眸……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合理性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毒藤，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难道……难道一直以来……？！

然而，没等他混乱的思绪抓住那个可怕的念头，更没等周围惊呆的主角团成员从这石破天惊的背叛宣言中反应过来——

轰隆！

一道前所未有的惨白霹雳，如同创世巨神挥下的裁决之剑，悍然撕裂了浓墨般的厚重天幕！刺目的电光瞬间将整片狼藉的废墟战场映照得一片惨白，纤毫毕现。紧随其后炸响的，是几乎要震碎耳膜的、毁灭性的雷鸣！大地仿佛在这雷霆之怒下剧烈地呻吟、颤抖！

在这吞没一切的强光与巨响中，云谏揽着苏庆凌腰身的手臂猛地收紧。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在那撼天动地的雷声轰鸣到顶点时，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骤然模糊！

下一瞬，原地只剩下被暴雨疯狂冲刷的泥泞与血污。

人，连同那令人窒息的宣告，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