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出发。”
这四个字，如同四道冰封的枷锁，沉沉地铐在了苏庆凌的神魂之上。一夜煎熬，洞窟外的天光再次透过藤蔓缝隙渗入时，那冰冷的宣告便成了悬顶之剑。
他几乎一夜未眠，身体的每一处剧痛，烙印的每一次微弱灼热，都在反复提醒着他即将到来的命运。北境寒渊，万物归寂之地，他这副残破身躯的葬场，或许也是他最终摆脱这屈辱烙印的唯一机会——以最彻底的毁灭形式。
天刚蒙蒙亮，那熟悉的、令人骨髓发冷的脚步声便准时响起。
云谏的身影出现在洞口，逆着微光，轮廓冷硬如石刻。他依旧是那身纤尘不染的玄袍，气息沉静如古井深潭，昨夜那阴影角落的指痕仿佛从未存在过。他手中拿着另一套同样是玄色的、质地却明显粗糙许多的衣物，毫不客气地扔到了石床上。
“换上。”
命令简短，不容置疑。
苏庆凌的目光落在那套衣物上，手指微微蜷缩。屈辱感再次细密地刺上来。连穿衣这种事，都要被掌控吗？还是说，他连选择蔽体之物的资格都已失去？
他没有动弹，只是用那双沉寂下去的、却依旧带着尖刺的凤眸冷冷地看着云谏。
云谏并不催促，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回视，仿佛有无尽的时间可以等待，直到他屈服。
无声的对峙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最终，是身体难以抑制的冰冷和虚弱击垮了那点可怜的坚持。苏庆凌咬紧牙关，指尖颤抖着，开始解身上那件早已污秽不堪、凝结着血痂的单薄内衫。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伤口，带来清晰的刺痛，让他额角迅速渗出冷汗。脱下内衫，露出苍白瘦削、却布满了新旧交错伤痕的上身，那枚暗红色的灵魂烙印在胸腹间狰狞伤口上方，显得格外刺目。
他刻意忽略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审视般的冰冷目光，飞快地抓过那套粗糙的玄色衣物，艰难地往身上套。布料摩擦着伤口，带来一阵阵不适，但确实隔绝了部分寒意。
就在他费力地系紧衣带时，云谏走了过来。
苏庆凌身体一僵，警惕地看向他。
云谏却并未看他，只是伸出手指，凌空对着他胸腹间的烙印虚点了几下。
嗡——
一股冰冷的力量瞬间透过虚空，钻入烙印之中！苏庆凌闷哼一声，只觉得那烙印像是被瞬间激活，一股强横却温和的禁锢之力如同无形的绷带，瞬间缠绕住他全身主要的伤口和经脉！剧痛竟奇迹般地减轻了大半，虽然灵力依旧被彻底锁死，但身体却奇异地感觉稳固了许多，不再像随时会散架的破败玩偶。
“暂时固源。让你能走路。”云谏收回手，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必要的准备工作，“别浪费我的魂力。”
又是魂力。
苏庆凌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冰冷暗流。他沉默地套上最后的外袍，动作因那“固源”之力而确实顺畅了些许，但这丝毫不能减轻心头的沉重。
做完这一切，云谏转身便向洞外走去。
没有询问，没有搀扶，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他是否能跟上。
苏庆凌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忍着那固源之力也无法完全消除的、无处不在的钝痛和虚弱，艰难地挪下石床。双脚落地时，一阵眩晕袭来，他猛地扶住冰冷的石壁才勉强站稳。
洞口的光线有些刺眼。
他一步一步，挪出这个囚禁了他数日的石窟。外面清新的、带着草木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却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茫然。
云谏已经站在不远处一片略微平整的空地上。山风吹拂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更显得他身姿挺拔，与这狼狈不堪的世界格格不入。
看到苏庆凌跟踉跄跄地挪出来，云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抬起手，指尖不知何时夹着一张深紫色的符箓，符纸之上用银砂绘制着繁复无比的纹路，隐隐有雷光流转。
只见他指尖微一用力，那深紫符箓无声无息地燃起银色火焰，瞬间化作飞灰！
下一刻，以他脚下为中心，一个直径约丈许的复杂银色法阵骤然亮起！无数细密的银色符文如同活物般在阵中流转、组合，散发出强烈的空间波动！法阵光芒照亮了周围的地面，也映亮了苏庆凌苍白惊愕的脸。
传送法阵？！而且是如此精妙、启动速度如此之快的远程传送符！
云谏竟然拥有这种东西？！他到底是谁？！
“进来。”云谏站在法阵中央，目光扫过愣在原地的苏庆凌，声音冷淡。
苏庆凌心脏狂跳，看着那光芒流转、散发出令人心悸力量的法阵，脚下如同灌了铅。踏入其中，便意味着彻底踏上那条无法回头的、通往未知绝地的路途……
就在他迟疑的刹那，一股无形的力量陡然攫住了他！如同冰冷的枷锁，将他猛地一扯！
“呃！”苏庆凌根本来不及反应，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踉跄着直接撞入了那银光璀璨的法阵范围之内，险些摔倒在地！
是云谏！他甚至懒得再说第二遍，直接用力量将他拖了进来！
银色光芒瞬间大盛，将两人的身影完全吞没！强烈的失重感和空间扭曲感瞬间袭来，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扔进了一个疯狂旋转的漩涡！苏庆凌只觉得眼前一片炫目的银白，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揉捏、撕扯！
他重伤未愈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这种强度的空间传送，剧痛和恶心感如同潮水般涌上，意识几乎要再次溃散！
就在他即将彻底晕厥过去的边缘，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
那力道极大，捏得他臂骨生疼，却也奇异地提供了一丝微不足道的、稳固的支点，让他没有被那狂暴的空间之力彻底撕碎。
这触碰短暂得如同错觉。
几乎就在他感受到那丝力道的下一秒，所有的撕扯感和炫目光芒骤然消失！
噗通。
苏庆凌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重重跪倒在地，剧烈地干呕起来，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冰冷的、带着凛冽寒意的空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刺入他的肺腑，与他之前呼吸的山林空气截然不同！
他艰难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眼前，不再是苍翠的山林。
而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死寂的灰白。
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枯死的、挂着冰凌的树木如同扭曲的鬼影，稀疏地散布着。大地被坚冰和冻土覆盖，裸露的黑色岩石如同巨兽的骸骨，嶙峋狰狞。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机的、冰冷的灰蓝色，仿佛已经死去了千万年。
寒风如同剔骨钢刀，呼啸着卷起地表的冰屑雪沫，抽打在脸上，瞬间带走所有温度。
极致的寒冷，极致的荒芜，极致的……死寂。
这里就是北境。
仅仅是站在这里，那无处不在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就开始疯狂地侵蚀他的身体。重伤未愈的他根本无法抵御这种酷寒，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无数冰渣，刺痛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胸腔。
云谏站在他身旁，玄色衣袍在寒风中纹丝不动，仿佛这足以冻裂金石的低温于他而言毫无影响。他深邃的目光扫过这片无边无际的冰原绝地，最后落在地上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苏庆凌身上。
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对这显而易见的脆弱感到一丝不耐。
“这里的寒气，能加速冻结你体内残余的污秽灵力，减轻烙印的负担。”他的声音比这北境的风更冷，听不出丝毫情绪，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告诫，“但也同样会侵蚀你的生机。”
他微微停顿，看着苏庆凌几乎要蜷缩起来的痛苦模样，补充了一句，语气冰冷如同最终宣判：
“不想立刻变成冰雕，就运转我昨夜留在你烙印里的那点固源之力。”
“那是你唯一的热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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