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碗边缘的粗糙触感硌着指尖,碗底残留的些许温粥早已凉透,凝结成一层腻人的薄膜。苏庆凌的目光却死死钉在洞窟深处那片阴影角落,钉在那几个几乎要被昏暗光线吞没的、浅淡的指印之上。
指印……
并非随意摆放,而是以一种极其用力、甚至带着某种隐忍挣扎的姿态,深深扣入坚硬的岩石地面。指节轮廓模糊,边缘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决绝,仿佛其主人正承受着某种巨大的、无形的压力,只能通过这无声的方式宣泄一丝痛楚。
是……云谏?
那个挥手间碾杀三名强者、气息冰冷如同万载玄冰的男人?那个将他视为“财产”、用最恶毒的烙印掌控他生死的恶魔?会在无人看见的黑暗里,用指尖死死扣抓地面,留下这般……近乎脆弱的痕迹?
荒谬!
苏庆凌几乎要嗤笑出声,可那笑声却卡在喉咙里,化作一阵干涩的刺痛。昨夜那断断续续、直接响在意识深处的冰冷低语再次浮现——【魂力消耗……必须尽快……】还有那一声压抑的闷哼……
一个冰冷而尖锐的念头,如同毒蛇出洞,猛地窜入他的脑海:这灵魂烙印,这强行拔除污秽、镇压他伤势的反噬,对云谏而言,绝非轻而易举!那看似轻描淡写的碾压,那冰冷的掌控,背后或许……也需要付出代价?
这个念头让他心脏骤然紧缩,随即涌上的却不是快意,而是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冰寒。如果连云谏这般强大的存在都会因此受损,那这烙印的霸道与恶毒,恐怕远超出他的想象!而自己挣脱的希望,岂非更加渺茫?
就在他心神激荡,目光死死胶着在那片指印上时,洞口的光线微微一暗。
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本身,悄无声息地归来。
云谏的脚步依旧沉稳,周身气息内敛如同深潭,看不出丝毫异样。他径直走入洞窟,目光甚至没有扫过那片留有指印的角落,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尘埃。他的视线落在苏庆凌手中那只空了的石碗上,以及他脸上未来得及完全收敛的惊疑不定。
“能进食了。”云谏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平淡地陈述事实。他走到石床边,伸出手。
苏庆凌几乎是本能地将石碗递了过去,指尖在与对方冰冷的手指短暂触碰时,细微地颤了一下。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片角落,胸腔里的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仿佛揣了一个秘密,一个关于掌控者可能存在的、细微裂痕的秘密。
云谏接过碗,并未立刻离开。他的目光落在苏庆凌身上,那件玄色外袍依旧盖在他膝头,带着属于云谏的冷香和一丝残留的体温。
“能坐起来吗?”云谏问。
苏庆凌抿紧苍白的唇,没有回答,只是用尽腰腹的力量,忍着伤口被牵动的钝痛,尝试着缓缓撑起身体。动作缓慢而艰难,额角迅速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终究是靠着自己坐了起来,背脊绷得笔直,哪怕微微颤抖,也不肯显露出太多的脆弱。
云谏看着他,深眸中没有任何赞许或嘲讽,只是平静地评估。然后,他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卷看起来年代久远、用某种不知名兽皮制成的卷轴。卷轴的边缘已经磨损,透着古朴苍凉的气息。
他将卷轴在苏庆凌面前缓缓展开。
上面绘制的并非已知的任何地域疆界,而是一片极其广袤、被森森寒气笼罩的冰原之地。山脉如同巨龙脊背般狰狞起伏,全部被染成冰冷的灰蓝色。地图中央,是一片巨大到令人心悸的、如同撕裂大地的漆黑深渊,深渊周围绘制着密集的、代表极度危险的古老符文,仅仅是目光触及,便让人感到一股灵魂层面的寒意。
“北境,”云谏的手指点了点那片冰原,声音低沉平稳,“寒渊。”
他的指尖缓缓移向那片漆黑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深渊。
“我们要去的地方。”
苏庆凌的瞳孔猛地收缩!北境寒渊!果然是那里!昨夜那模糊低语中提到的地名!
那是一片传说中的绝地,古籍中记载的万物归寂之所,极寒冰煞能冻结神魂,更有无数上古凶物盘踞其中,是连巅峰时期的他都绝不敢轻易踏足的死亡禁区!云谏要带他去那里做什么?!送死吗?!
仿佛看穿了他眼中的惊悸与疑问,云谏的目光从地图上抬起,重新落回苏庆凌脸上。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却在那片平静之下,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决心。
“寒渊之心,有东西能彻底洗练你的根基,化去所有隐患。”他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砸在苏庆凌心上,“也能……补益魂源。”
补益魂源?
最后四个字,让苏庆凌的心脏像是被冰锥狠狠刺穿!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云谏!
洗练根基?化去隐患?说得好听!归根结底,是为了弥补因为这灵魂烙印、因为压制他的伤势而可能造成的“魂力亏损”!是为了让他这件“财产”恢复得更完好,同时……也让“主人”不至于付出太大代价!
极致的屈辱再次汹涌而上,烧得他双眼赤红!他果然只是一件物品!一件需要被送去绝地“维修”、以便保值甚至升值的物品!
“你以为……”苏庆凌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嘶哑破碎,带着血沫的气息,“寒渊是什么地方?!凭你我现在……”他想说凭你现在可能也受了反噬,凭我这半废之躯,去那里就是自寻死路!
但他的话被云谏冰冷地打断。
“没有选择。”云谏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天经地义的法则,“你的伤,拖不起。那些污秽灵力虽被暂时压制,但仍在缓慢侵蚀你的本源。一旦烙印也无力镇守,你会死。”
他微微倾身,玄色的身影带来巨大的压迫感,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如同寒渊本身,牢牢锁住苏庆凌。
“而我,不允许我的投资,变成坏账。”
投资。坏账。
比“财产”更加冰冷、更加唯利是图的词汇,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苏庆凌的心口,将他最后一点残存的、可笑的希望彻底搅碎!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所有的“救治”,所有的“压制”,所有的计划,都只是为了这一场冰冷的、计算得失的“投资”!
苏庆凌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伤痛,而是因为那灭顶的、几乎要将他彻底焚毁的愤怒与绝望!他死死瞪着云谏,指甲深深抠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无声滑落,滴在身下冰冷的兽皮上。
云谏直起身,仿佛没有看到他眼中滔天的恨意。他缓缓卷起那张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兽皮地图,动作从容不迫。
“从这里到北境,路途遥远。”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仿佛刚才那番冰冷残酷的宣言从未发生,“你需要尽快恢复行动能力。”
“明日出发。”
说完,他不再看苏庆凌一眼,转身走向洞口,将那令人窒息的无边绝望和冰冷的地图,彻底留给了石床上浑身冰冷、如坠冰窟的苏庆凌。
明日……出发……去寒渊……
苏庆凌僵硬地坐在那里,仿佛连血液都被冻结。洞外的风呜咽着灌入,吹动他额前汗湿的乱发,却吹不散心头那一片死寂的冰寒。
他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向那片阴影角落里的浅浅指痕。
所以,那痕迹……果然是因为魂力消耗,因为反噬吗?
所以,这趟通往绝地的行程,既是为了“修复”他这件破损的物品,也是为了……填补因他而起的“亏损”?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两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