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破碎的喘息声，在空旷冰冷的石窟里回荡，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腹间那道被强行镇压下去的、依旧隐隐作痛的烙印。云谏那句“你的命，现在是我的财产”如同冰冷的铁水，浇铸在他的神魂之上，带来一种近乎凝固的绝望。
财产。
原来他苏庆凌浴血搏杀、挣扎求存、乃至此刻承受着这焚魂蚀骨的痛楚，最终的价值，不过是成为别人眼中一件需要妥善保管、避免“亏损”的……物品。
一股冰冷的、麻木的疲惫感席卷了他，比之前的剧痛更加难以忍受。他闭上眼，不再去看那道玄色的、如同噩梦般的身影，将脸深深埋入粗糙冰冷的兽皮里，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荡然无存。
脚步声再次响起，走向洞窟深处。云谏似乎又在那个阴影角落里盘膝坐下，周身那令人窒息的气息渐渐收敛内蕴，如同蛰伏的凶兽，但那股无形的掌控感却依旧如同蛛网，密不透风地笼罩着整个空间。
时间在冰冷的死寂中缓慢流淌。洞口的微光逐渐黯淡，最终彻底被浓重的夜色吞没。石窟内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水滴落下的声音，单调地敲打着人的神经。
寒冷，如同无形的毒蛇，从身下冰冷的石床，从四周潮湿的岩壁，丝丝缕缕地渗入苏庆凌的骨髓。他身上的单薄内衫早已被冷汗和血水浸透，此刻紧贴着皮肤，带来一种黏腻冰冷的触感，让他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每一次颤抖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细密而持久的刺痛。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细微的打颤声，能感觉到裸露的皮肤上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寒冷榨取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热量，虚弱感如同潮水般一阵阵涌上，意识在冰冷的黑暗边缘徘徊，却无法真正沉入能暂时逃避一切的睡眠。
就在他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意识模糊之际。
一件带着体温的、质地细密柔软的东西，轻轻落在了他身上。
那是一件玄色的外袍。
上面残留着极淡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冷冽气息，与他噩梦源头的气息同源，此刻却奇异地隔绝了四周渗人的寒意，带来一片短暂而真实的温暖。
苏庆凌的身体猛地一僵！
那熟悉的冷香如同最尖锐的冰刺，瞬间刺破了他浑噩的意识！他几乎要弹坐起来，将这带着施舍和羞辱意味的温暖狠狠掀开！
然而，身体的重伤和极度的寒冷，却像两道最坚固的枷锁，将他死死钉在原地。那衣物上传来的、实实在在的暖意，如同诱惑夏娃的毒苹果，让他冰冷僵硬的四肢本能地贪恋这片刻的舒缓。
屈辱感再次汹涌而上，烧得他脸颊滚烫，与身体的冰冷形成可笑的对峙。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加浓郁的血腥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抵抗这该死的、来自仇敌的“恩惠”。
最终，那细微的、源自生存本能的贪恋，压倒了残存的、无用的骄傲。他僵硬地躺着，一动不动，任由那件玄袍覆盖在自己冰冷颤抖的身体上，如同接受一道无声的、更加屈辱的枷锁。那冷冽的气息无孔不入地包裹着他，像一个永恒的嘲讽。
这一夜，注定无眠。
就在他睁着眼睛，在黑暗和寒冷（以及那件可恶衣袍带来的温暖）的夹缝中煎熬时，一阵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遥远天际、又似响在灵魂深处的低语，毫无征兆地钻入了他的脑海。
那声音模糊不清，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
【……麻烦……】
【……魂力消耗比预期……】
【……必须尽快……】
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切断。
苏庆凌猛地屏住了呼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这是……谁的声音？
这断断续续的碎片，冰冷、漠然，带着一种评估物品般的口吻……是云谏？！
不！不可能！他猛地否定自己。那恶魔就坐在不远处的黑暗里，他根本没有开口！而且，这声音……像是直接响在他的意识里，而非通过耳朵听到！
是烙印？！
是那该死的灵魂烙印？！
就在他心神剧震，惊疑不定之际，那模糊的低语再次浮现，这一次，似乎清晰了一点点，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疲惫？
【……北境……寒渊……或许……】
声音再次中断，这一次，伴随着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洞窟深处的阴影里传来。
苏庆凌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结了！
他猛地扭过头，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的意识、他的感知，却死死“钉”向了云谏所在的那个方向！
是他！绝对是他的声音！通过这诡异的烙印传了过来！
还有那声闷哼……他受伤了？还是……维持这烙印、压制他伤势的反噬？
【……必须尽快……】那几个字如同鬼魅，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北境？寒渊？那是什么地方？他要带自己去那里？做什么？
无数疑问和冰冷的猜测如同毒蛇般窜起，撕咬着他混乱的神经。
然而，洞窟深处再也没有任何声息传来。那片阴影死寂得如同坟墓，仿佛刚才那模糊的低语和压抑的闷哼，都只是他极度虚弱和痛苦下产生的幻觉。
只有身上那件玄袍残留的体温和冷香，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绝非幻觉。
天光微熹之时，洞内依旧昏暗。
窸窣的轻响从深处传来。
苏庆凌立刻紧闭双眼，将呼吸放得绵长，伪装成仍在沉睡。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再次落在自己身上，冰冷地扫过，在那件玄袍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脚步声走近。
一件微温的、散发着清淡食物气息的东西被放在了石床边的岩石上。是一碗简单的肉糜粥，温度恰到好处。
没有言语。
云谏似乎只是完成了某种必要的“投喂”程序，便转身走向洞口，玄色的衣角在微光中划过一道冷漠的弧线。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洞口之外，苏庆凌才缓缓睁开眼。
他盯着那碗冒着微弱热气的粥，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憎恨、屈辱、无法摆脱的依赖、还有昨夜那诡异低语带来的惊疑不定……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腾不休。
最终，他还是伸出手，端起了那碗粥。
他的手因为虚弱和内心的挣扎而微微颤抖。粥的温度透过粗糙的石碗传递到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他必须活下去。
只有活着，才能弄明白这烙印的真正目的，才能找到摆脱控制的方法，才能……让那个将他视为“财产”的恶魔，付出代价！
他低下头，机械地、一口一口地吞咽着那寡淡的粥。味道如何，他根本尝不出来。每一口咽下，都像是在吞咽烧红的炭火，灼烧着他的喉咙，也灼烧着他仅剩的骄傲。
就在他快要吃完的时候，眼角余光无意间瞥见了云谏昨夜静坐的那片阴影角落。
那里的地面似乎有些不同。
苏庆凌的动作顿住了。他眯起眼，仔细看去。
只见那片干燥的岩石地面上，似乎残留着几个极其浅淡、几乎与岩石纹理融为一体的……
指印？
像是有人曾用极大的力道，死死扣抓过地面留下的痕迹。
苏庆凌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端着石碗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