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那天,北方的雪刚化到脚踝深。林岚牵着念念的手,踩着融雪后的泥泞往极光站方向走,布偶熊被念念斜挎在肩上,红耳朵随着脚步甩动,偶尔蹭到沾着草汁的裤腿。北援小队的车停在定居点边缘,车斗里装着南方带来的苹果树苗,根系裹着湿润的苔藓,像捧着团绿色的云。
“还有半里地。”定居点的汉子老马在前头带路,手里拄着根桦木杖,杖头被磨得光滑,“草莓苗就种在极光站废墟的东边,孩子们每天都去浇水,说要让它们迎着极光长。”
念念突然挣脱林岚的手,往前跑了几步,指着远处的一抹绿喊:“是草莓!”
极光站的废墟还立在原地,扭曲的钢架上缠着新生的藤蔓,像给旧时代的骨架披了件绿衣裳。废墟东侧的田埂上,整整齐齐排列着数十畦草莓苗,叶片油亮,边缘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是用南方藻类样本改良过的样子。几个孩子正蹲在田边,用小水壶给苗根浇水,其中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北,手里举着个铁皮小火车——正是念念寄来的那只。
“念念!”小北看见她们,扔下水壶跑过来,怀里抱着个布包,“你看我们种的草莓!”
布包里是颗冻成冰球的草莓,红得发紫,是去年冬天结的第一颗北方草莓。“我们把它冻在极光站的冰窖里,就等你来看。”小北把冰草莓递给念念,手指冻得通红,“老马叔说,冰能留住甜。”
林岚蹲在草莓田边,摸了摸土壤。冻土化后的黑土松软,混着腐叶的气息,和南方的沙质土截然不同,却同样孕育着生机。她想起林野曾说“土地从不会骗人,你对它热,它就给你甜”,突然觉得脚下的土地在轻轻呼吸,像无数沉睡的生命正在醒来。
傍晚,定居点的人在极光站废墟旁搭起篝火。老马杀了只自己养的鸡,炖在铁桶里,香气混着草莓田的清香,在暮色里漫开。念念和小北坐在火堆旁,用树枝画地图——小北说要在草莓田边种苹果树苗,让南方的树也尝尝北方的极光;念念则说要教北方的孩子编草莓花环,就像在望河村学的那样。
布偶熊被放在火堆边的石头上,红耳朵被火光照得发亮。小北从家里拿来那只冰雕小熊,放在布偶熊旁边,两只小熊的耳朵在火光里交相辉映,像两簇跳动的小火苗。“我爸爸说,冰雕会化,但草莓会长出来。”小北指着草莓田,“就像林野叔叔,虽然不在了,但他种的热还在。”
林岚的眼眶有些发热。她从背包里掏出那本塑料布包着的本子,翻开最新一页,借着篝火的光写下:“2027年3月,极光站旁,草莓苗高15厘米,叶片12片,预计六月结果。”旁边画了两只小熊,一只红耳朵,一只红玛瑙耳,脚下画着片小小的草莓田。
夜里,极光突然亮了起来。淡绿色的光流从天空倾泻而下,落在草莓田上,叶片上的露珠闪着荧光,像撒了满地的星星。孩子们欢呼着跑进田里,张开双臂迎着极光跑,影子被拉得很长,和草莓苗的影子交缠在一起。
念念举着布偶熊,站在极光最亮的地方,对着天空喊:“叔叔,你看!草莓苗在发光!”
林岚站在她身后,看见极光的光落在布偶熊的红耳朵上,落在小北的冰雕小熊上,落在远处摇曳的苹果树苗上,突然明白:所谓的“热”,从不是某个人的独舞,而是无数双手接力传递的温度——林野的消防斧劈开的路,陈默埋下的种子,守坝人上油的齿轮,还有此刻孩子们在极光下的奔跑,都是这温度的一部分。
回程前,林岚和定居点的人约定:等草莓成熟,南北的孩子要一起在这里办个“草莓节”,南方的孩子带草莓酱,北方的孩子带麦饼,就着极光吃。小北把铁皮小火车送给了念念,说“让它回南方报信,告诉大家北方的草莓快熟了”。
车开出定居点时,林岚回头望了一眼。极光站的废墟在晨光里泛着银白,草莓田的绿在黑土上格外醒目,老马和孩子们站在田埂上挥手,身影越来越小,像颗颗钉在大地上的钉子,牢牢守住这片正在回暖的土地。
念念趴在车窗上,手里的布偶熊和铁皮小火车并排躺着。“妈妈,明年我们还来吗?”
“来。”林岚摸着她的头,看向窗外掠过的绿意,“等苹果树苗结果了,我们就来摘北方的苹果,就像摘南方的草莓一样。”
车斗里的苹果树苗轻轻晃动,叶片上的露珠滚落,滴在北方的土地上,像颗小小的种子,正在往下扎根。林岚知道,这颗种子会发芽,就像草莓会结果,就像南北的路会越走越宽——只要那本塑料布包着的本子还在续写,只要孩子们还在极光下奔跑,这故事就永远不会结束。
而此刻,那本本子正躺在她的背包里,最新一页的空白处,仿佛已经映出了六月的草莓田:红的果,绿的叶,孩子们的笑声,还有两只小熊并排坐着,在极光下,望着一片望不到头的、正在生长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