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岚拽着小虎冲进浓雾里的树林时，脚踝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像是有根烧红的针从骨头缝里扎进去，顺着筋脉往上爬。她踉跄了一下，低头看见裤脚已经被银线顶破，那些半透明的丝正从皮肤里往外冒，在雾里泛着冷光。
“林阿姨！”小虎的惊叫声里带着哭腔。他的手腕已经彻底失去了原本的形状，银白色的痂片像鳞片一样层层叠叠，顺着小臂爬到手肘，每片痂的边缘都在微微颤动，像是有东西要从里面拱出来。
林岚咬着牙把他往自己身后拉。这片树林比想象中更密，树干都是青灰色的，树皮裂开无数道缝，缝里渗出暗红色的黏液，滴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声，和念念后颈的搏动声莫名地合拍。
最诡异的是树叶。巴掌大的叶子都是半透明的白，叶脉处嵌着细碎的黑渣，风一吹就发出“沙沙”的响，仔细听竟像是无数人在低声说话。林岚盯着一片叶子看了两秒，突然发现那些黑渣拼出了半张人脸——是那个穿蓝布衫的男人，眼睛的位置空着，黑洞洞的对着她。
她猛地别开视线，后背已经沁出冷汗。这些树，恐怕也是用“养分”喂大的。
“咚……咚……”
地底的鼓声突然变了节奏，之前是缓慢的沉稳，现在却变得急促，像有人在用力捶打一面破鼓。随着鼓声变快，那些树叶的“沙沙”声也跟着急促起来，像是在催促什么。
小虎突然指着前方：“那是什么？”
林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雾里隐约能看见一片灰色的轮廓，像是一排倾倒的房子。走近了才发现是废弃的公路护栏，锈得只剩几根铁条，栏杆上缠着厚厚的银丝，丝上挂着些破烂的布料，有蓝的，有花的，还有片灰黄色的——和羊角辫小姑娘摔倒的地方、白大褂男人下摆沾着的布料一模一样。
护栏后面是条被野草吞没的公路，路面裂开巨大的缝，缝里冒出的银丝在雾里织成了片低矮的网。网下面趴着些东西，黑乎乎的看不清楚形状，只能看见偶尔有银丝从它们身上钻出来，往天空的大网里连。
“别碰那些网。”林岚把小虎往路边拽，脚下却踢到了个硬东西。低头一看，是半截车牌，锈得只剩“冀A”两个字。她的心沉了沉——这里离他们原来的城市，或许并不远。
末世不是突然降临的。她突然想起半年前的新闻，说南方某省出现大面积植物疯长，接着是北方的浓雾，然后是通讯中断，最后是……那些消失的邻居。
原来不是消失了。
是变成了“种子”。
“林阿姨，念念好像发烧了。”小虎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林岚赶紧把背上的孩子往上托了托，手背不小心蹭到念念的后颈，烫得她一哆嗦。那片叶形红痕已经彻底舒展开，边缘的纹路里渗出细小的血珠，滴在她的衣领上，带着甜腥的热气。
更可怕的是，念念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慢，胸口几乎不怎么起伏，只有后颈的搏动越来越急，“咚咚”声像敲在她的心上。
“念念？念念醒醒！”林岚轻轻拍着孩子的脸，指尖触到他耳后的小包，已经涨到了指甲盖大，薄得像层膜，里面隐约能看见流动的红光。
就在这时，前方的雾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拖动重物，伴随着银丝摩擦地面的“嘶嘶”声。林岚立刻捂住小虎的嘴，拽着他躲到一棵大树后面。
雾慢慢散开了些。
一个人影从树后走了出来。不，不能说是走，更像是被拖着走。那是个穿着校服的少年，看年纪和小虎差不多大，双腿已经变成了银白色的根须，深深扎进地里，每移动一步，地面就裂开一道缝。他的脸是青灰色的，眼睛被银丝缝住了，缝眼处渗出暗红色的水。最吓人的是他的肚子，鼓鼓囊囊的，皮肤像透明的塑料袋，里面隐约能看见个蜷缩的小身影——是个穿着花布衫的小女孩，羊角辫还歪歪扭扭地翘着。
是那个之前消失的小姑娘。
少年的手突然抬了起来，指向林岚藏身的方向。他的手指已经和银丝融为一体，指尖的线在雾里轻轻晃动，像在探测什么。
“找到……新的……”少年的声音像生锈的门轴在转动，每个字都拖着长长的气音，“种子……”
林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看见少年肚子里的小姑娘突然动了动，一只小手从他肚子里顶了出来，指甲盖是银白色的，指尖缠着银丝。
小虎在她怀里剧烈地颤抖起来，手腕上的银痂突然“啪”地裂开，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白色肉芽，像无数条小虫子在蠕动。
“跑！”林岚再也顾不上隐藏，拽着小虎就往公路尽头冲。她能听见身后传来银丝破空的声音，还有少年和小姑娘重叠在一起的、诡异的笑声。
公路尽头是个岔路口，路边立着块歪斜的路牌，上面的字已经被腐蚀得看不清，只勉强能辨认出一个“镇”字。路口旁边有间废弃的小卖部，玻璃门碎了一地，货架东倒西歪，地上散落着些发霉的零食包装袋，其中一袋上印着的生产日期，是三个月前。
林岚冲进小卖部时，怀里的小虎突然“啊”地叫了一声，手腕上的银痂彻底剥落了，露出一只银白色的手，手指间缠着银丝，正不受控制地往地上扎。
“它……它不听我的了……”小虎的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掉，试图用另一只手去扯那些丝，却被银丝烫得缩回手。
林岚把他按在墙角，转身去关那扇破了的门。就在这时，她看见门外的雾里，无数根银丝正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像被什么东西吸引着，朝着小卖部的方向爬。
是念念。
她低头看向背上的孩子，后颈的叶形红痕已经亮得像块红宝石，那些纹路里的血珠开始顺着皮肤往下流，在她的背上画出弯弯曲曲的线，像极了地上的根须。
“咚咚……咚咚咚……”
地底的鼓声越来越急，小卖部的地板开始轻微地颤动，裂缝里渗出更多暗红色的汁液，顺着墙角往念念脚下流。
林岚突然想起白大褂男人的话：“你们的‘种子’，长得不错。”
原来“种子”之间是会互相吸引的。那个少年，那些树林里的树，天空的网，都是被念念这颗“叶形种子”引来的。
她靠在门上滑坐到地上，后背抵着冰冷的玻璃碎片，突然觉得很累。脚踝的疼痛已经蔓延到整条腿，骨头缝里像有无数根针在扎，皮肤下的银丝在疯狂生长，快要顶破裤子。
小虎的呼吸越来越弱，银白色的手已经完全扎进地里，顺着地面的裂缝往外蔓延，在他脚边织成了一张小小的网。
念念后颈的搏动声几乎要震碎她的耳膜。
林岚抬起头，看见小卖部的天花板上，那些纵横交错的电线已经被银丝取代，正慢悠悠地往下垂。其中一根落在货架上，瞬间钻进一包发霉的饼干里，那包饼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了起来，包装袋裂开，钻出株小小的银灰色植物，顶端的花苞里，隐约能看见半块饼干的碎屑。
连食物，也成了“养分”。
她突然想起家里的冰箱，不知道里面的牛奶和鸡蛋，是不是也变成了这样的“培育基”。
雾从门缝里涌进来，带着越来越浓的甜腥味。林岚把小虎搂进怀里，又摸了摸念念滚烫的后颈。
“别怕。”她的声音很轻，不知道是在安慰孩子，还是在安慰自己，“我们再跑一次。”
她不知道还能往哪里跑。岔路口的两个方向，都弥漫着同样的浓雾，都能听见隐约的“咚咚”声。
但她看见小虎手腕的银丝网边缘，似乎有根线在往左边的方向偏。而念念后颈的红痕，亮光是朝着右边的。
“种子”在指引方向。
林岚深吸一口气，扶着墙站起来，把念念往上托了托，又拽起小虎的另一只手。
“左边。”她做出了决定。
至少要弄清楚，这些“种子”到底想把他们带去哪里。
至少要知道，这场缓慢而温柔的末世，究竟是从哪里开始的。
她拉开那扇破了的门，浓雾瞬间涌了进来，裹着无数根银丝，像在欢迎他们。
林岚迈出脚步，脚踝的银丝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像条银色的尾巴。
小虎的银白色手指在地上划出细碎的“沙沙”声。
念念后颈的红痕，在雾里亮得像一盏灯。
他们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已经彻底和地上的银丝网融为一体。
远处的树林里，传来少年和小姑娘重叠的笑声，还有无数植物同时生长的“簌簌”声。
末世的背景音乐，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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