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里的风带着铁锈味,吹在脸上像细沙在刮。林岚把念念的脸埋进自己颈窝,小虎的手被她攥得发白,银灰色的指尖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偶尔会不受控制地弹出银丝,缠上路边枯槁的野草——那些草茎立刻像被注入了生命力,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嫩芽,只是叶片边缘泛着诡异的银红。
“别碰它们。”林岚把小虎的手往回拽,指腹触到他手腕处的银茧,比在卫生院时更硬了些,像长了层细密的鳞片。小虎“嗯”了一声,目光却黏在那些变异的野草上,肘弯处浅灰色的印记突然发烫,他下意识地按住那里,指尖传来叶片舒展的触感,像有片叶子正在皮肤底下轻轻颤动。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田埂上的稻草人越来越密。它们的骨架是生锈的钢筋,身上裹着的银丝里嵌着碎布片,有的还挂着褪色的纽扣、磨破的鞋带——都是人类生活的残骸。林岚注意到,每个稻草人的胸口都插着根银灰色的“芯”,芯里隐约能看见黑色的纹路,盘绕的形状和小虎银手上的银丝如出一辙。
“它们在看我们。”小虎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发紧。
林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所有稻草人都面朝他们前进的方向,原本空洞的头部被银丝填满,形成两个凹陷的黑洞,黑洞深处似乎有微光在闪烁。她想起小镇里那些嵌在叶片里的人脸,后背瞬间沁出冷汗——这些稻草人,或许也曾是“人”。
念念在后颈的红痕突然亮了一下,林岚低头时,看见孩子睫毛上沾着银灰色的粉末,是从刚才小镇废墟里带出来的。红痕的光芒透过粉末渗出来,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落了层星星。那枚钻进红痕的种子似乎被惊动了,轻轻搏动了一下,林岚的脚踝立刻传来呼应般的温热,银茧上的纹路跟着亮起,与念念红痕的频率渐渐同步。
“走快点。”她抱紧念念,拉着小虎加快脚步。路过一个稻草人时,那根银灰色的芯突然“咔哒”响了一声,表面的黑纹流动起来,竟慢慢拼出个模糊的符号——像片被风吹卷的叶子,和小虎肘弯的印记形状完全一致。
小虎的银手猛地抽搐了一下,指尖的丝不受控制地飞出去,缠住那根银芯。就在接触的瞬间,无数破碎的画面涌进他脑子里:晒谷场上的麦堆、竹筐里的番茄、女人弯腰系鞋带的背影……都是不属于他的记忆,却带着温热的触感,像有人在他耳边轻声哼着歌谣。
“放开!”林岚用力扯开小虎的手,银丝断裂的瞬间,那根银芯“啪”地碎成粉末,稻草人身上的银丝迅速褪色,像被抽走了骨头,瘫软成一堆废铁。小虎捂着脑袋蹲在地上,脸色惨白,银手的指缝里渗出暗红色的血珠——和小镇墙缝里的黏液颜色一样。
“看到什么了?”林岚蹲下来,用袖口擦去他手背上的血珠,那些血落在地上,立刻被泥土吸了进去,地面鼓起个小小的包,钻出来的银丝卷成螺旋状,像在朝拜。
“好多……人。”小虎的声音发颤,“他们在种地,然后……然后叶子从他们胳膊里长出来了。”
林岚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女人说的“母本需要新的土壤”,原来这片田野不是终点,而是另一个“培育场”。那些稻草人不是哨兵,是失败的“样本”,而他们三个,或许正一步步走进更庞大的培育系统里。
念念突然在怀里动了动,小手指着前方。林岚抬头,看见田野尽头立着个孤零零的木牌,上面的字迹被风雨侵蚀得只剩轮廓,但能认出是“良种站”三个字。木牌周围的银灰色植物长得格外茂密,叶片层层叠叠,却不像小镇里的植物那样嵌着人脸,反而干净得过分,叶脉里流动着淡淡的红光,像有血液在里面循环。
“去那里。”林岚做出决定。种子钻进了念念身体里,这片田野的异变又与“种子”“培育”相关,或许能在良种站找到更多线索。
靠近良种站时,空气里的铁锈味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潮湿的泥土腥气。木牌后面是栋两层的红砖小楼,墙皮剥落处露出里面的钢筋,已经被银丝包裹成了藤蔓的形状。大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牌子,写着“育种实验室”。
林岚让小虎扶着门框听了听,里面没有动静,只有风穿过窗棂的呜咽声。她推开门,扬起的灰尘里飘着细小的银丝,像被遗弃的蛛网。
实验室的长桌上摆着十几个玻璃培养皿,里面的土壤已经干涸,但土面上留着螺旋状的凹痕,和小镇天花板上的红光轨迹一模一样。靠墙的铁架上放着一排排标签,林岚拿起最上面一张,泛黄的纸上用蓝黑墨水写着:“实验体73号,记忆提取成功率61%,融合度中等……”下面的字迹被暗红色的黏液糊住了,隐约能看见“母本适配”几个字。
“阿姨你看这个。”小虎指着墙角的铁柜,柜门没关严,露出里面的文件夹。林岚走过去拉开柜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文件夹上落满了银灰色的粉末,翻开第一页,是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抱着个襁褓里的婴儿,站在良种站的院子里。女人的眉眼和念念有七分像,而她怀里的婴儿后颈,有个淡淡的红色印记,形状像颗没发芽的种子。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日期:二十年前,春分。
林岚的呼吸猛地顿住。她想起女人消散前露出的半张脸,想起念念后颈的红痕,想起那枚钻进红痕的种子……二十年前的育种实验,女人,婴儿,种子,念念……这些碎片突然在她脑子里拼出个可怕的轮廓。
念念在后颈的红痕突然剧烈地发烫,林岚低头时,看见培养皿里的干土开始蠕动,银灰色的银丝从土缝里钻出来,在桌面上织成张微型的网,网中央慢慢凸起,形成个小镇的轮廓——然后迅速坍塌,变成田野的形状。
“它们在模拟……”林岚喃喃自语,“母本在找最合适的生长形态,小镇失败了,现在轮到田野……”
话音未落,实验室的玻璃窗突然“哐当”一声裂开。林岚转头,看见外面的田野正在“苏醒”——那些银灰色的植物开始摇晃,叶片朝着良种站的方向倾斜,草叶间的银丝绷得笔直,像无数根琴弦被同时拨动,发出低沉的嗡鸣。
地底下的鼓声又响了起来,比在小镇时更清晰,更有力,像有颗巨大的心脏在泥土深处跳动。林岚脚踝的银茧跟着发烫,她低头看,银茧上的纹路正在变深,慢慢连成一片,像张简化的地图,而地图的终点,正是她脚下的育种实验室。
小虎突然指着窗外,声音里带着惊恐:“它们……它们在过来!”
林岚望去,田野里的稻草人不知何时站了起来,钢筋骨架在银丝的牵引下缓缓移动,朝着良种站的方向迈步。它们胸口的银芯重新亮起,黑纹流动,拼出一个个符号,在空中连成串,像某种无声的召唤。
而更远处,那片望不到边的银灰色田野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不是植物,是无数根粗壮的银灰色根茎,像巨蟒一样扭动着,朝着实验室的方向聚拢,根茎上的鳞片反射着天光,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关门!”林岚拽着小虎扑过去,死死抵住实验室的铁门。铁皮在外面的撞击下发出沉闷的响声,伴随着银丝摩擦金属的“嘶嘶”声。
念念在后颈的红痕亮得像团火焰,林岚能感觉到那枚种子在剧烈搏动,仿佛要从皮肤里钻出来。她突然想起女人最后那句话:“从这里开始,也从这里结束。”
二十年前的实验在这里开始,母本的培育在这里进行,或许……终结的关键,也藏在这栋小楼里。
她看向墙角的铁柜,里面还有更多的文件夹,更深的秘密。外面的撞击声越来越密集,铁门已经开始变形,银灰色的银丝从门缝里挤进来,在地上织成网,慢慢往他们脚边爬。
林岚深吸一口气,把念念递给小虎:“看好他。”然后转身冲向铁柜,手指在冰冷的文件夹上划过,寻找着能救命的线索。
地底下的鼓声越来越急,像在催促,又像在倒计时。她知道,这场“生长”的下一个阶段,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