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育室的空气像浸在血浆里的棉絮，又热又黏，糊得人鼻腔发堵。林岚每走一步，鞋底都要在地板上撕下一层暗红色的薄膜，那薄膜扯开时发出“啵”的轻响，像某种生物的黏膜。
墙壁在渗血。
不是真的血，是种半透明的黏液，从砖石缝隙里缓缓渗出，顺着墙根汇成细流，在地面上蜿蜒成网。黏液里漂浮着细小的白色颗粒，像未成型的胚胎，偶尔会轻轻颤动，映着头顶不知何处来的红光，泛出妖异的光泽。
“咚咚”声更近了，不是从一个方向传来，而是四面八方都有，像是整座培育室的墙体里都嵌着心脏。林岚扶着冰凉的墙壁喘息，掌心按到一片凹凸不平的刻痕，低头细看，是用指甲或利器划出来的字：
“它在学我们”
字迹很深，边缘的砖石都被抠得剥落，像是刻字人在极度恐惧中留下的遗言。林岚指尖抚过那些颤抖的笔画，突然觉得那“咚咚”声的节奏，和自己胸腔里的心跳渐渐重合，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怀里的念念动了动，发出细弱的哼唧。林岚赶紧低头看，孩子的嘴唇干裂得更厉害了，小脸泛着青灰色，后颈那处熄灭的红痕却隐隐有了丝暖意，像余烬下的火星。这细微的变化让林岚心里一紧——念念的身体在对这里的环境做出反应，是好是坏，她完全不知道。
走廊尽头的红光越来越亮，奶香味也变得浓郁起来，浓得让人头晕。林岚绕过一个倒塌的金属架，架上的玻璃培养皿碎了一地，里面凝固的胶状物质里，嵌着些扭曲的东西——像是人类的手指和鸟的翅膀拼接在一起，末端还长着红藤的嫩芽。
“生命迭代计划……”林岚看到架子上残留的半块标牌，字迹被黏液侵蚀得模糊不清，“第37次……融合……”
原来这里不只是培育红藤的地方。那些被红藤寄生的变异生物，那些长着三只眼的野狗，或许都是从这里“迭代”出来的。
她捂住嘴，强压下胃里的翻腾。脚下的黏液越来越厚，已经没过了脚踝，走起来像陷在某种活物的内脏里。柴刀的刀刃上，之前沾到的变异生物汁液还在滋滋作响，腐蚀出细密的坑洼，再这样下去，这把唯一的武器很快就会废掉。
突然，前方的红光里闪过一道黑影。
林岚立刻停下脚步，把念念的脸埋进自己怀里。那黑影在红光里扭曲着，像是有很多条腿在快速移动，伴随着细碎的“咔哒”声，像是某种甲壳类生物在爬行。
是之前遇到的变异野狗？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她握紧柴刀，后背的伤口被拉扯得剧痛，冷汗瞬间浸湿了破烂的衣衫。那黑影越来越近，终于露出了全貌——不是野狗，是一群巴掌大的虫子，通体漆黑，外壳泛着红藤般的光泽，头上却长着一根细长的触须，触须顶端亮着针尖大的红光。
它们像潮水一样涌过来，爬过地面的黏液时发出整齐的“沙沙”声，触须统一朝着林岚的方向摆动，像是在锁定目标。
林岚想起村庄里那串指骨上的银线。她赶紧掏出那半截银镯，紧紧攥在手里。银器冰凉的触感刚一出现，最前面的几只虫子突然停滞了，触须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遇到了天敌。
有用！
林岚心里刚升起一丝希望，那些虫子却突然改变了方向，绕着圈从两侧的墙壁爬过来。它们的外壳在红光下泛出金属般的冷光，林岚这才看清，它们的腹部竟然长着人类皮肤般的褶皱，还沾着细碎的毛发。
是用人类组织培育出的虫子。
她挥起柴刀劈向墙壁，试图把虫子扫落，却不料刀刃刚碰到墙壁的黏液，就被一股巨力吸住了——那黏液竟然带着黏性，像强力胶一样粘住了刀面。林岚用力一扯，柴刀是挣脱了，却从刀刃上撕下了一块铁片，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木柄。
就在这时，一只虫子已经爬到了她的裤脚，细长的触须猛地刺向她的小腿。林岚下意识地用银镯去挡，银镯碰到触须的瞬间，那虫子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外壳迅速变黑，像被烧过一样蜷成一团，掉落在黏液里融化了。
“原来要直接接触。”林岚立刻反应过来，把银镯套在手腕上，另一只手抱着念念，用戴着银镯的胳膊去扫那些爬过来的虫子。
银器碰到虫子的地方都冒出黑烟，空气里弥漫开一股焦糊味，混合着奶香味，形成一种更诡异的气息。但虫子太多了，前赴后继地涌过来，她的胳膊很快就被爬满，银镯的光芒越来越暗，像是在被虫群的气息侵蚀。
“念念，忍一忍。”林岚咬着牙，转身朝着红光最亮的地方冲过去。她知道不能在这里耗下去，银镯的能量撑不了多久。
走廊尽头是个圆形的大厅，大厅中央矗立着一根巨大的金属柱，柱身上布满了管道，管道里流动着暗红色的液体，正是那“咚咚”声的来源——液体每流动一次，金属柱就会轻微震动，发出心脏搏动般的声响。
大厅四周的墙壁上，嵌着数十个玻璃舱。
林岚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每个玻璃舱里都漂浮着一个“人”。他们赤裸着身体，被无数根透明的管子连接着，管子里的液体顺着血管纹路在他们皮肤下游动，泛出和红藤一样的暗红色。他们的表情平静得诡异，眼睛紧闭，胸口却没有起伏，显然早已没有了生命迹象。
但最让林岚毛骨悚然的是，这些“人”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有的人手臂变成了红藤的形状，有的人后背长出了荧光色的嫩芽，还有一个舱里的女人，肚子高高隆起，皮肤薄得透明，能看到里面蜷缩着的不是胎儿，而是一团蠕动的红色肉块。
“供体……”林岚看到玻璃舱下方的金属牌上刻着这两个字，还有编号，“073号，适配度89%……”
这里是“源”的养料库，也是它的“实验场”。那些被吞噬的人类，没有彻底消失，而是被带到这里，变成了红藤进化的“材料”。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玻璃舱，突然定住了。
最角落的那个舱里，漂浮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破烂的白大褂，胸前别着“良种站”的工牌，半张脸已经被红藤侵蚀，但剩下的半张脸，林岚绝不会认错。
是石头的父亲。
他的左手还保持着人类的形状，手指上戴着一枚银戒指，戒指上刻着的“石”字，和林岚手里的银镯一模一样。
林岚的心脏像被那金属柱的震动狠狠砸了一下，疼得喘不过气。她走过去，伸出手，指尖隔着冰冷的玻璃，轻轻抚过那张早已失去生气的脸。
玻璃舱上贴着一张泛黄的便签，是用口红写的，字迹潦草而绝望：
“他在等银火……等不到了……”
是石头母亲的字迹。
林岚捂住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滚烫的泪水划过脸颊的伤口，带来尖锐的疼，却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银火。
石头说过的纯银火焰，石头父母用生命寻找的东西，一定就在这座培育室的深处。
就在这时，金属柱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柱体上的管道开始收缩，里面的暗红色液体流速加快，“咚咚”声变得急促起来。那些玻璃舱里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珠是纯粹的红色，没有一丝眼白，齐刷刷地看向林岚。
怀里的念念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后颈的红痕猛地亮起，像烧红的烙铁。林岚低头一看，孩子的皮肤下，有无数根红色的细线正在快速游走，像是在呼应金属柱里的液体。
“找到……新的……适配体……”
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不是来自某个方向，而是从墙壁的黏液里、从玻璃舱的液体里、从金属柱的震动里，四面八方地涌过来，像是无数个声音叠加在一起。
林岚猛地抬头，只见金属柱顶端的阴影里，缓缓垂下一条粗壮的红藤，藤条末端不是嫩芽，而是一只长满了眼睛的“手”，每只眼睛里都映着她和念念的影子。
“源”醒了。
它一直在看着她们。
林岚抱着剧烈颤抖的念念，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石头父亲的玻璃舱。冰凉的玻璃让她稍微镇定了些，她握紧手腕上的银镯，又摸了摸怀里那张写着“火”字的纸。
末世的真相就在眼前，比她想象的任何黑暗都更刺骨。但她不能退，为了念念，为了石头父母留下的那点希望，哪怕前方是焚尽一切的火焰，她也必须走下去。
金属柱的震动越来越快，玻璃舱里的“人”开始剧烈挣扎，身上的红藤嫩芽疯狂生长，眼看就要撑破玻璃。那只长满眼睛的“手”离她们越来越近，带着浓烈的奶香味，像一张巨大的网，缓缓罩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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