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融化的沥青，黏稠地裹住整片密林。林岚靠在古树粗糙的树干上，怀里的念念呼吸微弱，后颈的红痕只剩一点残光，像风中残烛。她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口，腐蚀感已经蔓延到颧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胳膊上的紫痕在黑暗中微微发亮，像某种活物在皮肤下游动。刚才被那“人”抓住时涌入的记忆碎片还在脑子里乱撞——实验室的玻璃罐里泡着扭曲的红藤幼苗，石头母亲把银粉撒在培养皿边缘时严肃的侧脸，还有……一场大火，火光中有人喊“烧不干净的”。
林间的童谣声越来越近了。
不是散乱的哼唱，而是像有无数张嘴贴在耳边，调子忽高忽低，仔细听能分辨出镇上王婶的声音、小学堂的李老师，还有……她过世的母亲。那些声音裹着甜腥味，顺着耳道往脑子里钻，诱使她放下戒备，跟着歌声往前走。
“别听。”林岚咬了咬舌尖，血腥味让她清醒了几分。她扯下一块还算干净的衣角，蘸了点自己仅剩的口水，轻轻捂住念念的耳朵。孩子似乎被歌声惊扰，小眉头皱了起来，小手紧紧攥着林岚的衣襟。
红藤在黑暗中变得更活跃了。白天还只是缓慢爬行的藤蔓，此刻像有了眼睛，荧光色的嫩芽在枝叶间探头探脑，触须发出“嘶嘶”的声响，在地面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林岚握紧那根银叶木棍，发现叶子的颜色已经暗得发黑，边缘卷曲如焦土，威慑力明显弱了——刚才砍断那“人”身上的红藤时，它大概耗尽了最后力气。
她必须在木棍彻底失效前找到新的防御物。
借着远处信号塔透来的一点红光，林岚看清了周围的地形。她们正处在一片斜坡上，往下走是片低洼的谷地，隐约能看到水光——不是血雨汇成的溪流，而是更浑浊的、泛着墨绿色的水洼，水面上漂浮着腐烂的枝叶，还有几截白骨。
“水……”喉咙里的灼痛感突然加剧，林岚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却只感到更尖锐的疼。她知道不能喝那谷里的水，但身体的本能却在尖叫着渴望液体。
就在这时，念念突然往她怀里缩了缩，小手指着斜坡下方。林岚顺着看去，只见谷边的草丛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不是红藤。
那东西体型不大，像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却长着三只眼睛，中间的眼睛是浑浊的红色，正死死盯着她们。它的皮毛下凸起根根青筋，泛着和红藤一样的暗红色，嘴咧开时，露出的不是牙齿，而是细密的、像触须一样的肉刺。
是被红藤寄生的变异生物。
林岚屏住呼吸，缓缓后退。那生物却突然低伏下身子，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三只眼睛同时亮起红光。它身后的草丛里又钻出两只同样的生物，形成三角之势，慢慢围了上来。
她把念念往怀里抱得更紧，举起柴刀。银叶木棍已经垂了下去，叶子彻底失去了光泽，像片枯死的标本。
第一只变异生物扑了上来。林岚侧身躲开，柴刀劈在它的后腿上，只留下一道浅痕——它的皮肤硬得像老树皮，还渗出暗红色的黏液，溅在刀面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滚开！”她嘶吼着，用尽全力再次挥刀。这一次砍中了它的眼睛，那生物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三只眼睛同时爆开，墨绿色的汁液喷了林岚一身。
另外两只被激怒了，一前一后扑过来。林岚抱着念念，根本腾不出手防御，后背被其中一只的肉刺划中，顿时传来撕裂般的疼。她踉跄着后退，脚下一滑，抱着念念滚下了斜坡。
翻滚中，她死死护住念念的头，后背撞在一块石头上，眼前一黑。
不知过了多久，林岚被冰冷的触感惊醒。她趴在谷边的泥地里，怀里的念念还在昏睡。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伸手一摸，黏糊糊的全是血，混着那生物的汁液，腥得让人作呕。
周围静得可怕，童谣声消失了，连红藤的嘶嘶声都听不见。
她撑起身子，发现自己离那片墨绿色的水洼只有几步远。水面上漂浮的腐叶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林岚爬过去细看，心脏猛地一跳。
是半截银镯，陷在淤泥里，镯身刻着细密的花纹，边缘还沾着点银灰色的粉末——和村庄里破水桶底的硫磺粉一模一样。
她伸手把银镯挖出来，镯身已经严重变形，像是被人用力掰过。内侧刻着个模糊的“石”字。
是石头家的东西。
他们来过这里。
林岚握紧银镯，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些。她抬头望向信号塔的方向，红光似乎又亮了些，隐约能看到塔底有片更浓重的阴影，像是聚集了无数东西。
突然，水洼里泛起一阵涟漪。
不是风吹的。林岚猛地后退，只见水面下，有无数细长的黑影在游动，像一群被惊动的蛇。它们游到岸边，露出水面的部分竟然是人的头发，湿漉漉地缠在一起，末端连着惨白的手指，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
是被红藤拖进水里的尸体，连骨头都被寄生了。
林岚抱着念念转身就跑，刚跑出没几步，脚踝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她低头一看，是一缕湿漉漉的头发，正像活物一样往她小腿上缠，头发间还夹杂着小块的腐肉。
“放开！”她用柴刀去砍，头发却异常坚韧，只被砍断几缕，剩下的反而缠得更紧。
水洼里的“头发”越来越多，争先恐后地往岸边涌，像一片不断蔓延的黑色潮水。林岚的小腿已经被缠得动弹不得，冰冷的触感顺着皮肤往上爬，带着水的腥气和腐败的甜腻。
就在这时，怀里的念念突然睁开了眼睛。
孩子的眼睛不再是乌溜溜的黑色，而是变成了和红藤一样的暗红色，瞳孔里映着水洼里涌动的黑影。她没有哭，只是张开小嘴，发出一声极轻的、像是叹息的声音。
那声音落下的瞬间，缠在林岚腿上的头发突然像被火烧到一样，剧烈地扭动起来，然后迅速缩回水里。水洼里的黑影也开始疯狂搅动，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像是在互相吞噬。
念念的眼睛慢慢恢复了黑色，又闭上了，后颈的红痕彻底熄灭，连一点微光都没剩下。
林岚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她看着怀里毫无生气的孩子，心里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惧——念念体内的种子，到底是什么？它能对抗红藤，却也在一点点消耗孩子的生命。
她不敢再等，用柴刀割断腿上残留的几缕头发，抱起念念，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信号塔的方向走。
越靠近信号塔，红藤越密集。它们不再是单独的藤蔓，而是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把树木、岩石都包裹在内，形成一道道暗红色的壁垒。壁垒上布满了拳头大小的肉瘤，肉瘤表面的皮肤薄得透明，能看到里面流动的暗红色液体，偶尔还会微微搏动，像无数颗畸形的心脏。
空气中的甜腥味浓得化不开，甚至盖过了林岚身上的血腥味。她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在微微震动，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地下呼吸。
凌晨时分，她们终于走到了信号塔脚下。
这座塔比远处看起来更庞大，塔身被最粗壮的红藤紧紧缠绕，那些红藤粗得像水桶，表面覆盖着一层黏液，反射着塔顶透下的红光。塔底有个巨大的洞口，像是被硬生生撕开的，洞口边缘的红藤上挂着许多破烂的衣物、骨头，还有几具半融化的尸体，姿势扭曲，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到外吞噬过。
洞口上方，挂着块生锈的铁皮牌，上面用红漆写着三个字，已经模糊不清，但林岚还是认了出来——
“培育室”。
原来这里不是信号塔。
是“源”的起点。
林岚抱着念念，站在洞口前，能感觉到里面传来一阵阵温热的气流，带着和村庄树洞一样的淡淡奶香味。那香味里，还混着更浓郁的、属于人类的血腥味。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念念，孩子的小脸苍白如纸，却突然动了动，小手指向洞口深处。
林岚握紧了那半截银镯，又摸了摸怀里那张写着“火”字的纸。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末世的微光，或许就藏在这片最深的黑暗里。
她深吸一口气，抱着念念，一步一步走进了那座被红藤吞噬的培育室。身后，密林的童谣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培育室深处传来的、像是无数心脏同时跳动的“咚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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