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又急又冷，冰冷的雨水砸在“砚池”画所门前的青石板上，溅起一片迷蒙。
窗内透出暖黄的灯光，映着画作的轮廓，圈出一方安宁。
沈砚刚送走最后一位客人，空气中浮动着松节油和亚麻籽油熟悉的气息。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霓虹光影。
男友烬栖递来一杯温热的桂花红茶，声音温润：“雨真大，明天开幕的物料都确认了？”
“嗯，下午看过了。”沈砚啜了口茶，暖意熨帖了神经。
他看着烬栖温和的侧脸，画室里安静的气息和颜料的味道，是他精心构筑的温暖堡垒。
“我去看看后门……”烬栖轻声道。
沈砚点头，目光落回雨幕，雨势更猛了。
就在他准备移开视线时，眼角余光猛地钉在画室侧面那条狭窄幽暗的小巷口。
一团深色的、湿透的影子，正紧紧蜷缩在冰冷的墙角阴影里，微微颤抖。
像被遗弃的破布娃娃
“烬栖！”心口一紧，沈砚抓起门边厚外套，毫不犹豫地推门冲入雨中。
寒气裹挟着雨点扑面而来，他冲到巷口蹲下。那是个男孩，瘦小得惊人。
单薄湿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嶙峋的骨形。裸露的脖颈和手腕在昏光下白得近乎透明，带着非人的冷感。
湿透的黑发黏在苍白的脸颊和额角，雨水顺着尖削的下巴不断滴落。
他紧抱着膝盖，无声无息，只有身体在寒雨中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沈砚伸手触到男孩的手臂，冰冷僵硬的触感让他指尖一麻，像碰到深潭里的寒玉。
恐惧攫住了他，他迅速用厚外套裹紧那冰冷僵硬的躯体，试图看清对方的脸……
却被湿发遮去大半，只看到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和倔强的下颌线。
“烬栖！搭把手！”沈砚提高声音，手臂穿过男孩膝弯，另一手托住后背，将他抱起。
那分量轻得像一捧浸透的羽毛，冰冷脆弱。烬栖撑着伞赶来，半边身子瞬间湿透。
“巷子里发现的，冻坏了！”沈砚抱着男孩冲回画室。
温暖干燥的空气和熟悉的颜料气息瞬间包裹了他们，他将男孩小心放在角落那张铺着厚厚绒毯的旧沙发上。
灯光下，男孩的苍白皮肤与湿透的黑发形成刺目的对比。
他依旧紧闭着眼，长睫覆下脆弱的阴影，嘴唇紧抿，死寂般沉寂。
水珠从他身上滚落，在绒毯上洇开深色印记。
“毛巾，热水。”烬栖立刻转身。
沈砚蹲在沙发边，心跳未平。
他伸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拨开黏在男孩脸颊上的湿发。
皮肤冰冷依旧，但一丝微弱的气息拂过指尖，他松了口气……
这才细看：“五官精致得近乎雕琢，却被浓重的阴郁笼罩，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沉郁。
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身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青。”
烬栖拿来厚毛巾和温水，沈砚接过毛巾，小心擦拭男孩冰冷的手臂和脖颈，烬栖则用另一条毛巾包裹住湿发吸水。
“湿衣服得换掉……”沈砚皱眉。
“我去找找！”烬栖起身走向生活区。
就在沈砚准备去拿矮几上的水杯时，沙发上的男孩，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沈砚动作顿住，屏息。
那蝶翼般的睫毛又颤动了几下，挣扎着。终于，缓缓掀开了一条缝隙。
沈砚的心猛地一沉，他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墨黑的瞳孔，深不见底。初醒的迷蒙迅速褪尽，剩下一片冻湖般的空洞冰冷。
然而，在这片冰面之下，沈砚清晰地捕捉到一闪而过的、令人心悸的东西 。
一种病态的、炽热到扭曲的专注，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探照灯，死死锁定了沈砚本人。
那目光穿透皮囊，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穿透力，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剖开、审视、烙印。
绝非感激或恐惧，而是……一种锁定失而复得猎物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
仅仅一瞬，那炽热便沉入深不见底的墨色寒潭，消失无踪。
男孩的眼神重新变得沉寂、疏离，带着拒人千里的茫然。
他微微动了动毫无血色的唇，喉咙里发出一丝沙哑破碎的呜咽。
“别怕，”沈砚压下心头寒意，声音尽力温和，拿起温水凑近他干裂的唇边。
“喝点水，暖暖……”递杯时，指尖不经意擦过男孩冰冷的下颌，一丝极其微弱、恍如隔世的熟悉感倏忽掠过，快得无从捕捉。
男孩顺从地小口啜饮，长睫低垂，像个精致脆弱的偶人。
任由沈砚擦拭，只有身体偶尔的颤抖泄露着寒意。
烬栖拿来沈砚的旧T恤和运动裤：“先换上这个。要叫医生吗？”
沈砚看着男孩依旧细微的战栗：“先缓缓，别吓着他。帮我扶一下。”
两人小心为男孩换上宽大干燥的衣物，他似乎略微放松了些。
但依旧沉默，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灵魂仿佛游离在外。
沈砚注意到男孩被擦干的双手，指节修长，病态苍白。
他拿起沙发扶手上那本摊开的速写画册……里面夹着他随手画的草图和灵感记录——本意是打破沉默。
“喜欢画画吗？”他翻到一幅雨后街景速写。
男孩的目光从虚无中移开，落在画册上。
视线并未停留于生动的街景，而是极其缓慢、精准地，定格在画纸右下角那个潦草的日期标“10.27”。
空气骤然凝滞，窗外的暴雨声似乎被拉远。
然后，一个沙哑、微弱，却清晰如冰锥碎裂的声音响起：
“错了……”
沈砚一怔：“什么？”
男孩抬起眼，那目光不再是空洞的茫然，而是冰冷的、精准的，直直刺向沈砚。
他的嘴唇几乎未动，沙哑的声音却字字清晰：
“那天……没有月亮。”
“轰——”
一道惨白闪电撕裂夜空，惊雷紧随其后，仿佛在屋顶炸开！灯光猛地一暗，闪烁不定。
沈砚浑身剧震，手中的画册“啪”地掉落在地毯上。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10月27日”
那个被刻意深埋的日期，童年玩伴小磊永远消失的日子，混乱的记忆里只剩灰暗与沉重……没有月亮？
一个雨夜捡回的陌生男孩，一个刚刚清醒的孩子，怎会知道？怎会如此笃定地指出他记忆角落的“错误”？
荒谬绝伦！
沈砚猛地起身，难以置信地俯视沙发上的男孩。
男孩也仰头看着他，湿发贴额，墨黑的眼眸深不见底，里面没有惊惶！
只有一片沉寂的、令人窒息的冰冷，清晰地映出沈砚脸上的惊骇。
寒意刺骨，比窗外的雨更甚。
画室的温暖灯光、熟悉气味、烬栖担忧的询问……瞬间模糊远去，耳边只剩下那沙哑的魔咒在回旋：
“那天……没有月亮……”
“沈砚？怎么了？”烬栖急切地抓住他冰凉的手臂，“你脸色好差！他说什么了？”
沈砚喉头发紧，无法言语，只能僵硬地指向地毯上摊开的画册，指向那个刺目的“10.27”。
就在这时，画室巨大的落地窗外，隔着被暴雨冲刷得一片模糊的玻璃，在街道对面那片光怪陆离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颀长的身影。
一把纯黑大伞，伞沿低压，只露出线条冷硬、毫无血色的下颌。
昂贵的黑色风衣肩头已被雨水打湿。他像从雨夜深处浮现的幽灵，凭空出现。
伞下，一道目光穿透迷蒙雨幕和明亮的玻璃，如同无形的冰锥，精准地投向沙发上的苍白男孩，也若有若无地扫过沈砚惊魂未定的侧脸。
那目光带着绝对的审视与掌控，以及一丝冰冷的兴味
他左手无名指上，一枚造型古朴的深灰色指环，在对
面透出的暖光里，幽暗地一闪。
雨水沿着伞骨滴落，在他脚边的水洼溅起涟漪。
他静立如碑，无声宣告着棋局已启。
命运的齿轮，在窗外冰冷的注视下，发出了第一声清晰刺耳的——逆转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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