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带着烬栖一贯的、试图抚平他所有不安的温柔逻辑。
但沈砚心中的寒意并未因此消散。烬栖的反应太平静了,平静得近乎刻意。
他避开了“小磊”这个名字,也避开了对那个日期本身的讨论,只是轻描淡写地将一切归咎于孩子的糊涂。
这不是烬栖的风格,以往任何触及他童年阴影的事情,烬栖都会格外小心,用加倍的温柔和耐心来疏导他。
“可是……”沈砚还想说什么,烬栖却轻轻握紧了他的手。
“别想了”烬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静力量,“他现在需要休息,你也需要。
等他醒了,我们好好问问他叫什么,家在哪里。也许只是一场误会。”他拿起那碗姜汤,塞到沈砚手里。
“喝掉……我去看看他。”
烬栖起身,走向客房的方向。沈砚端着温热的碗,却没有喝的欲望。
他看着烬栖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心头那股莫名的违和感越来越重。
烬栖的回避,过于合理的解释,以及……他刚才似乎刻意忽略了沈砚指尖擦过男孩下颌时感受到的那一丝微弱熟悉感。
画室里只剩下沈砚一人,雨声依旧,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他纷乱的心绪。
他强迫自己喝了几口辛辣的姜汤,试图驱散那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效果甚微。
目光再次落在画册的日期上,那个数字仿佛在眼前扭曲、放大。
“错了……那天没有月亮……”
男孩冰冷沙哑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再次回响。
就在这时,客房里突然传来一声极其细微、模糊不清的呓语。
沈砚猛地放下碗,几乎是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别……别进去……”声音微弱、断续,带着孩童梦魇中的惊惶和无助……
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和门板,钻进沈砚的耳朵里。
“别进去?”
沈砚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一股强烈的冲动让他霍然起身,几步冲到客房门口。
他轻轻拧开门把手,推开一条缝隙……
房间里光线昏暗,男孩依旧裹在厚厚的被子里,似乎陷入了更深沉的梦魇。
他眉头紧锁,苍白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他发出断续的、意义不明的音节,沈砚走近床边,俯下身,试图听清。
“黑……好黑……”男孩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身体在被子里不安地扭动,“别……别进去……会……”
沈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哥哥?”
这个称呼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记忆的混沌!
他猛地想起,童年那个灰暗的午后,废弃工厂锈蚀的铁门外。
小磊也是这样死死抓着他的胳膊,脸上满是惊恐的泪水,声音颤抖地哭喊:“哥哥!别进去……里面好黑!会……会……”
后面是什么?小磊当时喊的到底是什么?
记忆在这里再次断裂,像被人生生抹去,只剩下小磊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小脸和尖锐的哭喊。
“会什么?小磊?会什么?”沈砚无意识地低喊出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急切。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阴冷的下午,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瞬间将他淹没。
床上的男孩似乎被他的声音惊扰,呓语声戛然而止,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墨黑的瞳孔在昏暗中骤然聚焦,直直地、毫无温度地看向近在咫尺的沈砚。
里面没有梦醒的迷蒙,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清醒。
沈砚被那目光看得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你……”男孩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依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洞悉一切的冰冷。
“……想起什么了吗?”
这句问话,像一把冰锥,精准地刺穿了沈砚混乱的思绪。
不是疑问,更像是一种冰冷的……试探和确认。
沈砚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结。
画室温暖的灯光从门缝透进来,在他和男孩之间投下一道模糊的光影界限。
门外,是烬栖熟悉的生活气息;门内,是男孩冰冷的注视和那句如同魔咒的呓语。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模糊。
废弃工厂锈蚀的铁门、小磊惊恐扭曲的脸、男孩在雨夜中苍白的脸……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烬栖平静温和的侧脸……无数碎片化的画面在脑海中疯狂冲撞、叠加,伴随着男孩那句冰冷的问话:
“……想起什么了吗?”
“沈砚?”烬栖的声音从客厅传来,脚步声靠近门口。
沈砚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框上。
他大口喘着气,视线一片模糊,只看到男孩在昏暗中依旧冰冷的注视,以及门口烬栖带着担忧迅速靠近的身影。
意识的最后一点清明,被汹涌而来的黑暗和尖锐的耳鸣彻底吞噬。
他仿佛坠入了一个冰冷、粘稠的深渊,耳边只有哗啦啦的、永无止境的雨声……
还有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
“哥哥!别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