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晚霞似一砚被顽童失手打翻在水中的红墨,肆意晕染开大片浓烈的绯色,将半边天际烧得滚烫。空气中的燥热像一群蓄势待发的小兽,张着无形的爪牙叫嚣着扑向每一个行走的人,黏腻的风裹挟着柏油路蒸腾的焦气,一个劲儿地往脖颈缝里钻。路上行驶的车辆穿梭在明暗交织的光影里,车轮碾过地面的轰隆声、尖锐的鸣笛声,给本就聒噪的夏日又添了几分鲜活的喧闹色彩。
不远处的小区公园内,更是热闹得像一锅被火炭煨着的沸水。小孩们光着脚丫在喷泉池里你追我赶,溅起的水花在晚霞余晖里折射出细碎的金芒;摇着蒲扇的老人围坐在青灰色石桌旁,象棋子落盘的脆响和家长里短的聊天声缠在一起,晕出一派烟火气十足的盛夏图景。
然而,同一时间,公园旁的人行道上却铺展开另一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两位样貌优越的“少年”正并肩缓缓踱步。左边的少年身形清隽挺拔,白衬衫的袖口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干净流畅的小臂,下颌线锋利得像被匠人精心雕琢过一般,碎发被晚风撩动,在耳侧投下浅浅的阴影;右侧的“少年”亦是利落的短发,只是在那轮廓分明的线条里,眉梢眼角若有若无地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女气,再配上那身宽松的黑色连帽衫,走在人群里,任谁都会觉得酷“小子”。
沉默像细密的藤蔓,无声无息地漫延在裴郁锦和裴霂辰之间。只有两人鞋底与地面摩擦的轻响,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蝉鸣,在这方小天地里低低地回荡着。裴郁锦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斜挎包的背带,裴霂辰则是将双手插在裤兜里,目光平视着前方。
两人就这么一路走到裴郁锦家单元楼下,昏黄的楼道灯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这份持续了一路的沉默才终于被打破。
裴霂辰率先停下脚步,他微微垂眸,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扫出一小片阴影,随即抿了抿唇,清润的嗓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在寂静的楼道口轻轻响起:“明天就要上学了,你记得早点起,我们七点二十就得出发。到时候我去你家门口等你,要是去新学校觉得不熟悉……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
裴郁锦的脚步没停,只是在听到这话时,微微抬了抬头。她的目光飞快地掠过裴霂辰清瘦的侧脸,又迅速落回自己脚前的台阶上,喉咙里只轻轻“嗯”了一声,便转身踏上了单元楼的台阶。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一下下响起,很快便消失在拐角处。
裴郁锦站在门前,指尖在电子锁的感应区轻轻一贴,“嘀”的一声轻响,门锁弹开的瞬间,没有预想中的光亮倾泻而出,只有一股滞涩的凉意裹着尘埃的味道,从漆黑的屋里漫出来,漫过他的脚踝。
他推开门,反手带上门扉,“咔嗒”的落锁声在空荡的楼道里撞了撞,又落回寂静里。他弯腰脱下鞋,鞋跟磕在鞋柜上,发出闷响,在这静得能听见呼吸的屋里,显得格外突兀。
换好鞋,他没开灯,径直走向客厅的沙发。布艺沙发是浅灰色的,被他坐出了熟悉的凹陷,扶手上搭着他昨天穿的卫衣,口袋里还塞着半块没吃完的饼干,饼干渣落在沙发缝里,他伸手摸了摸,指尖触到的是冰凉的布料。他蜷进沙发里,后背抵着靠垫。
手机在口袋里硌着腿,他掏出来,屏幕的光刺得他眯了眯眼。点开和母亲的对话框,上一条消息停留在三天前,母亲发的“学费我转你卡上了”,他当时在收拾转学的课本,忘了回。指尖在键盘上顿了顿,敲下“到家了,明天开学了”,删了又改,最后还是原样发了出去。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他盯着屏幕看了两秒,又把手机按灭,随手扔在沙发另一头,屏幕贴着布料,闷住了可能会亮起的光。
闭上眼睛,窗外的天色慢慢暗下来,从窗帘缝里漏进来的最后一点霞光也消失了,屋里彻底陷入黑暗,只有手机屏幕偶尔会亮一下,又很快暗下去。他就这么躺着,意识在模糊的边缘飘着,没有梦,只有一片空茫,像这屋里的寂静,无边无际。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肚子的叫声惊醒。睁开眼时,屋里黑得看不清东西,他摸索着拿起手机,按亮屏幕——晚上七点半。解锁手机的瞬间,弹出一条消息提醒,是母亲的回复,只有三个字:“知道了”。没有标点,没有表情,像一句无关紧要的通知,他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划过,又轻轻缩了回来,最后把手机扔回沙发上,起身去开灯。
客厅的灯是冷白色的,一亮起来,屋里的冷清好像被照得更清晰了。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面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楼下的便利店还开着,玻璃门上贴着“关东煮第二份半价”的海报,有人进进出出,手里提着刚买的零食和饮料,说说笑笑的声音顺着窗户缝飘进来,又很快消散在空气里。
他打开外卖软件,首页推送的全是他常点的那家黄焖鸡米饭。上次母亲回来,还说这家油太多,要给他做红烧肉,可最后也没做成,她就匆匆去了外地。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份黄焖鸡,多加了份金针菇和土豆,备注“少辣,米饭多来点”。下单成功后,页面跳出来“预计25分钟送达”,他把手机放在茶几上,走到阳台,打开窗户。晚风带着点凉意吹进来,吹起他额前的碎发,楼下的小孩在哭,大人在哄,还有狗叫声、汽车鸣笛声,这些热闹的声音,却像隔着一层玻璃,怎么也传不进他的心里。
回到客厅,他坐在沙发上,盯着茶几上的手机发呆。手机屏幕暗着,像母亲的回复那样,没什么温度。他想起明天要去的新学校,想起那些同学和老师,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
“叮咚——”门铃响了,外卖到了。他起身去开门,透过猫眼看见外卖小哥穿着蓝色的制服,手里提着塑料袋,正低头看手机。开门接过外卖,袋子里还冒着热气,黄焖鸡的香味一下子飘满了客厅。他把外卖放在茶几上,拆开盒子,米饭的热气混着鸡肉的香,让空荡荡的胃里暖了些。拿起筷子夹了块鸡肉,肉质炖得软烂,汤汁浸在米饭里,咸香可口,可他吃了两口,就觉得没什么味道,好像嘴里的味觉也跟着这屋里的寂静,变得迟钝了。
吃到一半时,他又看了一眼手机,还是没有新消息。他把剩下的饭菜打包好,扔进垃圾桶,又去厨房倒了杯水,递到嘴边,却没喝,只是看着杯子里自己的倒影,模糊不清。
收拾好外卖盒,他走进浴室,打开热水器。等待水热的间隙,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下的青黑更明显了,头发也有点乱。水热了,他放了满满一浴缸的水,撒了浴盐,淡淡的薰衣草味飘起来,却没让他觉得放松。他泡在水里,水温刚好,可他还是觉得冷,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
泡完澡,他换上睡衣,是件灰色的长袖睡衣,有点大,他走到卧室,躺在床上,拿起手机,点开游戏,却没什么心思玩,只是漫无目的地划着屏幕。朋友圈里,同学们都在发开学的动态,有和父母的合照,有收拾好的书包,热热闹闹的,只有他的屏幕,安安静静的,只有游戏的背景音乐,在空荡的房间里低低地响着。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没电了,自动关机。他把手机扔在床头柜上,闭上眼睛,屋里又恢复了寂静,他想起母亲的回复,想起空荡的屋子,想起明天的新学校,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像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孤寂,裹着他,慢慢沉入夜色里。
手机没电后黑屏的机身扔在床头,裴郁锦盯着天花板上吸顶灯投下的圆形灯影,看那些浮尘在光里慢悠悠地转,意识像被浸了水的棉花,一点点沉下去。没有梦,只有一片安静的黑,裹着他陷进柔软的被褥里,连呼吸都变得轻缓。再次睁开眼时,窗外的天已经亮透了,淡青色的晨光挤过窗帘缝,在地板上拖出道细长的金痕,把他的拖鞋尖染得发亮。
他坐起身,睡衣领口还沾着昨夜泡澡后的潮气,贴在颈间有点凉。伸手摸过床头的手机插上电,屏幕亮起的瞬间,刺得他眯了眯眼——六点半,比设定的闹钟还早了十分钟。没有赖床的心思,他踩着冰凉的木地板走到卫生间,陶瓷地砖的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爬,让他打了个轻颤。掬起冷水扑在脸上,水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滴,落在洗手池里溅起细碎的水花,这才彻底驱散了眼底残留的困意。
镜子里的裴郁锦头发有点乱,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点眉眼,眼尾还带着点没睡醒的淡红。他抬手抓了抓头发,动作麻利地挤了牙膏,薄荷味的泡沫在齿间散开时,他对着镜子皱了皱眉——昨天收拾书包时不小心撞到的眉骨,此刻还泛着点浅青。牙刷在齿间来回移动,泡沫沾到唇角,他随手用清水擦掉,指尖划过下唇时,触到一点干裂的皮。
换校服时,手指在藏青色的布料上顿了顿。新学校的校服料子比以前的软挺些,领口别着枚小小的银色校徽,金属边缘被之前的学生磨得光滑,在晨光里泛着淡光。他对着衣柜门上的穿衣镜,把歪了的校徽扶正,又伸手扯了扯衣角的褶皱——昨夜叠衣服时没注意,裤脚压出了道明显的印子。指尖划过裤缝时,摸到口袋里的硬币,是昨天买水剩下的,叮当地响了两声,在安静的卧室里格外清晰。
走到厨房时,他先开了窗,晨风带着点楼下早餐店的油条香飘进来,混着楼道里谁家煎蛋的油香。锅里接了半锅自来水,水面浮着点细小的气泡,开火时燃气灶“咔嗒”响了两声,蓝色的火苗才舔着锅底冒出来,映得他的手背上也泛着点蓝。从橱柜最上层拿出一把挂面,包装袋上印着“龙须面”三个字,是母亲上次回来时买的,说煮着方便。等水冒泡时,他手抖了抖,面条“哗啦”一声落进锅里,溅起的热水烫到了手背,他没吭声,只是对着风口吹了吹。
打鸡蛋时,蛋壳碎了点掉进锅里,他用筷子尖挑了半天,才把那点碎壳捞出来。看着蛋清在沸水里慢慢散开,裹着金黄的蛋黄浮起来,像朵小小的太阳花。没有放太多调料,只从调味盒里捏了点盐,又抓了把葱花撒进去——葱花是前天买的,放在冰箱里有点蔫了,绿色的碎末飘在汤面上,倒也添了点生气。盛在白瓷碗里时,热气氤氲着,模糊了碗沿上的青花花纹,他低头闻了闻,面条的麦香混着葱花的香,让空了一夜的胃里泛起点暖意。
他坐在餐桌旁吃面,筷子挑起面条时,热气扑在脸上,暖了暖鼻尖。碗里的鸡蛋是溏心的,轻轻咬开时,蛋黄顺着面条流下来,沾在瓷碗上,留下一圈圈金黄的印子。咸淡刚好,是他自己摸索了无数次才调对的味道。吃完面,他把碗放进水槽,刚拧开水龙头,门口的门铃突然“叮咚”响了,紧接着是三下轻叩门板的声音——不轻不重,间隔均匀,是裴霂辰的习惯,每次来都这样,怕敲重了打扰他,又怕敲轻了他听不见。
裴郁锦用洗碗布擦了擦手,快步走到门口。电子屏上跳出裴霂辰的脸:藏青色校服穿得一丝不苟,领口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连袖口都捋得整整齐齐;短发拢得利落,露出饱满的额头;背着深蓝色的书包,肩带调得一样长,手里攥着个印着“张记包子铺”的纸袋子,袋口冒着淡淡的白气,大概是刚买的早餐。他按了开门键,听见楼道里传来裴霂辰的脚步声,一步一步,不快不慢,直到停在门口,才拉开门。
“早。”裴霂辰站在门口,肩上还沾着点晨露,见他出来,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他手里攥着的洗碗布——米白色的布上沾着点面条汤的印子,又很快移开,落在他的校服上,“都收拾好了?没落下东西吧?”
裴郁锦“嗯”了一声,他把洗碗布搭在洗碗柜上,又摸了摸书包的拉链,确认没开,反手带上家门,电子锁“嘀”地响了一声,提示已上锁。才跟上裴霂辰的脚步往楼下走。楼梯间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昏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贴在斑驳的墙壁上,又在下一步时缩成短短的一截。没有话讲,只有鞋底蹭过水泥台阶的轻响,和远处居民楼里传来的豆浆机运作的嗡鸣,还有不知谁家的小孩在哭,被大人哄着说“再哭就不让上学了”,这些细碎的声音,在这清晨的安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走到小区门口的公交站时,刚好有辆印着“明德中学”校名的公交车缓缓驶来,车身是淡蓝色的,车身上画着几棵梧桐树。两人跟着等车的人群往前挪了挪,裴霂辰走在前面,下意识地挡了挡旁边挤过来的小孩,怕撞到裴郁锦。上了车,裴霂辰投了两枚硬币,又回头看了眼裴郁锦,见他也投了币,才转身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裴郁锦就坐在他旁边的空位,刚坐下,就闻到裴霂辰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混着他手里纸袋子里肉包的香味,有点好闻。
车窗开着,晨风带着点凉意吹进来,撩动裴霂辰额前的碎发。他抬手把头发别到耳后。
裴郁锦转头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便利店的卷帘门正在一点点升起,店员穿着橙色的工作服,正把“关东煮”的牌子摆出来;早餐店的蒸笼冒着滚滚的白气,老板站在门口吆喝着“刚出锅的包子,热乎的”;有背着书包的学生骑着自行车从旁边经过,车铃叮铃叮铃地响着,车后座还绑着个鼓鼓的书包,大概是帮同学带的。这时,裴霂辰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有点飘,像羽毛落在心上:“你吃早餐了吗?我买了肉包,还热着,是张记的,他们家的肉馅放了点葱,不腻,要吃吗?”他说着,把手里的纸袋子往裴郁锦这边递了递,袋子上的油印蹭到了他的校服袖口,留下一点淡淡的黄,他却没在意。
“吃过了。”裴郁锦的声音淡淡的,目光还落在窗外,没看那袋肉包,也没注意到裴霂辰递过来的手顿了顿。裴霂辰的指尖捏着纸袋子的边缘,有点发紧,他把袋子收了回去,放在腿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袋子
宽阔的操场此刻显得异常安静,仿佛时间都在此刻凝固了一般。只有微风吹过,带来些许树叶的沙沙声。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教室内,偶尔会传出老师讲课的声音,那声音时高时低,在这静谧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
办公楼前有几棵大树,它的枝叶繁茂,如同一把巨大的绿伞,为走廊提供了一片清凉的树荫。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随着树叶的摆动,这些光影也在走廊上时隐时现,仿佛在跳着一场光影之舞。
裴郁锦静静地站在树荫下,她的身影被树荫半掩着,若隐若现。他的狼尾长了一些,柔顺地搭在肩上,随着微风轻轻拂动。他的瑞凤眼眼尾微微下垂,此刻正垂眸沉思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他的双手紧紧抓住书包带,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
王彭把教案往腋下一夹,从办公室出来时脚步没停,只斜过脸朝裴郁锦抬了抬下巴,眼尾的笑纹里还带着点刚跟同事聊完天的松弛。他鞋底蹭过走廊的地,发出沙沙的轻响,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裴郁锦抬脚默默跟上,手指捏着书包带,指节微微泛白。鞋底蹭过瓷砖地板,发出轻浅的声响,她垂着眸,不远不近地缀在王彭身后,走廊里的风掠过时,带起一点别处飘来的说话声。
走到教室门口时,裴郁锦捏着书包带的手指紧了紧,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他停在门侧,脑子里飞快转着——是王彭推门时自己跟在后面,还是等老师先进去再迈脚?进去时该看讲台还是低头看地面?连同学们会不会突然朝门口看过来,她在心里预演了两三种。
王彭推开教室门时,讲台下的喧闹像被按了暂停键的磁带,嗡的一声低了下去。他往讲台边一站,指尖在教案边缘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或好奇或雀跃的小脸:“这是新来的同学,裴郁锦。”说着侧身让开,抬眼朝何偌晨示意,“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裴郁锦捏着书包带的手紧得发僵,跨进门的瞬间,几十道目光像落在身上的小石子,让她后背的汗瞬间洇开一片。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着团湿棉花,昨晚对着镜子练了无数遍的“我叫裴郁锦,很高兴认识大家”碎成了星子,最后只从喉咙里滚出半句:“我……裴郁锦。”声音轻得像被风吹过的蒲公英,刚出口就散了,她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的声音。
话音刚落,底下的私语便像被惊扰的蜂群,嗡嗡地散开——前排女生凑着头咬耳朵,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晃;后排几个男生用课本挡着脸,闷笑从指缝里漏出来,细碎又刺耳。突然,靠窗的位置炸出个嚣张的男声,带着故意拖长的戏谑:“嘟囔啥呢?跟蚊子哼哼似的——大点声!”尾音往上挑着,像根小刺,扎得人耳膜发痒。
裴郁锦捏着书包带的手猛地收紧,指腹抵着帆布带磨出的毛边,粗糙的纹路嵌进肉里,指节绷得发白,连手腕都在微微发颤。她垂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不住睫毛剧烈的抖动,耳根却像被泼了滚烫的水,热得几乎要烧起来。喉咙里像堵着团干硬的纸,舌尖顶了几次,都只在齿间挤出点气音,可心里却“腾”地窜起股莫名的火——这声音又冲又横,像谁欠了他似的,这个孙浩好像跟自己有仇一样,上一世就各种找何偌晨的茬,非常讨厌,凭什么用这种语气说话?
她脚下的鞋跟无意识地蹭着讲台边的瓷砖,发出细弱的“沙沙”声,身体往王彭身后缩了缩,肩膀却悄悄绷紧了。眼角的余光瞥见后排那个叫孙浩的男生正翘着二郎腿,嘴角撇着,一脸看好戏的样子,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态,让何偌晨攥着书包带的手指又加了几分力,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讨厌。这是他此刻唯一的念头,像根细小的针,扎在窘迫的慌乱里,又尖又清晰。
王彭扶着教案的手指顿了顿,目光从裴郁锦泛红的耳尖滑到他攥得死紧的指节,又扫过他悄悄绷紧的肩膀,转脸时眉峰已蹙起,视线精准地钉向孙浩:“孙浩,”声音沉了半度,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新同学第一次站在这里,轮得到你说三道四?”他指节在讲台上敲了两下,“坐好,闭嘴。”
孙浩撇了撇嘴,那股子嚣张劲儿像被戳破的气球,蔫了半截,却还是故意把跷在桌沿的脚“咚”一声砸在地上,鞋跟磕着瓷砖,发出闷响。他往椅背上一靠,胳膊肘搭在后排同学的桌沿,嘴里还嘟囔了句什么,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前排几个人听见,惹得旁边男生又低低笑了两声。
王彭没再理他,目光从左到右扫过全班,掠过那些或好奇或躲闪的脸,最后落在靠窗第三排的空位上——那座位前桌的女生正低头转着笔,后桌男生在草稿纸上画小人,桌面收拾得还算整齐,右上角摞着几本练习册,阳光从窗玻璃斜切进来,在桌角投下块亮晃晃的光斑。
“裴郁锦,”他抬了抬下巴,指了指那个位置,“你就坐那儿吧。”声音比刚才训斥孙浩时缓和了些,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裴郁锦这才松了松攥着书包带的手,指腹发麻,掌心黏着层薄汗。她顺着王彭指的方向看去,那空位旁边坐着个扎马尾的女生,正悄悄回头看他,见他望过来,又飞快转了回去,耳根有点红。他深吸了口气,脚尖在瓷砖上蹭了蹭,低着头往座位走,鞋跟擦过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路过孙浩座位时,感觉那道不怀好意的目光还钉在背上,让他脚步更快了些。
裴郁锦挨着窗沿坐下,后背紧绷的线条才缓缓舒展开些。她把书包往凳腿上一挂,帆布带蹭过铁架发出轻响,目光不经意扫过窗外——香樟树的枝叶正随着风轻轻晃,碎光透过叶缝落在桌面上,晃得人眼晕。
指尖刚碰到桌面,就听见旁边传来铅笔划过纸页的轻响。她侧头看了眼,同桌女生正低头写着什么,马尾辫垂在肩后,发梢几乎要扫到课本。是林晓冉,她忽然想起来,上一世转学后,就是这个总爱把笔杆咬得都是牙印的姑娘,递过来半块橡皮擦,后来成了能凑在一起抄笔记的朋友。
裴郁锦收回目光,手轻轻搭在桌沿,窗外的风带着点草木气钻进来,掀得她额前的碎发动了动。心里那点悬着的慌,像被这风拂过似的,悄悄落下去些。
王彭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开学须知”四个大字,粉笔末簌簌落在讲台边缘。他转过身时,手里的教案往讲台上一拍,声音透过空气漫到教室每个角落:“新学期的规矩,老样子——早读七点十五到位,迟到一次罚抄课文;作业当天交,拖欠三次请家长;还有,校服每天必须穿整齐,别让我在走廊里逮着歪戴帽子的。”
底下响起几声低低的应和,孙浩在后排偷偷转着笔,笔帽敲得桌面“笃笃”响,被王彭瞪了一眼才悻悻停手。
“这学期咱们班换了新的卫生区,负责三楼楼梯和走廊,”王彭用粉笔头点了点黑板右侧,“值日表我贴在教室后墙,今天轮到第一组,放学留下半小时打扫。”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班,“另外,下周五开班会,选举班干部,想竞选的同学提前准备发言稿。”
裴郁锦支着下巴,目光落在窗外——香樟树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落在她手背上轻轻晃。这些话熟悉得像刻在脑子里,上一世开学时王彭也是这样站在讲台上,说的每个字几乎都分毫不差。她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角,忽然听见旁边的林晓冉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递过来一张折成小方块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