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倾宫最高的露台,终年云雾缭绕,仿佛悬浮于九天之上。天欢结束了漫长而艰辛的闭关,独自立于冰冷的玉阶之巅,玄色祭袍的广袖在罡风中猎猎作响,其上暗绣的腾蛇纹路在流动的云气中若隐若现,恍若活物。她俯瞰着脚下翻涌不息的无垠云海,目光穿透虚空,仿佛看到了前世玉倾宫倾塌、腾蛇族凋零的惨状。体内澎湃的玄冥真火在经脉中静静流淌,带来前所未有的力量感,也燃烧着冰冷彻骨的决意。
就在这万籁俱寂,唯有风声呜咽之时,一个苍老却依旧遒劲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沉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自身后缓缓响起:
“圣女今日之所为,倒不似你往日的性子了。”
天欢没有回头。这个声音,她至死难忘。腾蛇族硕果仅存、辈分最高的大长老——白术。前世,在她众叛亲离、被冥夜打下神坛之时,唯有这位老人,拖着年迈之躯,率领残存的族人拼死护驾,最终却被冥夜以“叛逆”之名,亲手抽筋剥皮,神魂贬入九幽,受尽折磨而亡。那惨烈的画面,如同烙印,刻在她的神魂深处。
云海在她淡紫色的眼眸中翻涌,映不出丝毫波澜。“大长老。”她淡淡开口,三个字,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迥异于前的疏离与威仪。
脚步声伴着蛇头杖叩击玉石的清响渐近。白术长老走到她身侧稍后的位置停下,他须发皆白,面容布满沟壑般的皱纹,但一双眼睛却并未因岁月而浑浊,反而锐利如鹰隼,此刻正细细地打量着天欢的背影。他感觉眼前的圣女,似乎哪里不同了。具体说不上来,但那周身萦绕的气场,不再是往日带着几分骄纵、几分对冥夜痴迷的浮躁,而是沉淀了下来,如同深渊寒潭,深不可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冷意。
“老朽听闻你突然闭宫,谢绝一切访客,连冥夜战神那边也丝毫不给情面。”白术缓缓开口,声音带着试探,“还当你是受了什么刺激,要学那些避世的隐士,躲起来不见人了。”
天欢终于微微侧首,目光落在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那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隐士?”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嘲非嘲,“白术长老博古通今,可曾听过‘蛰伏’二字?”
“蛰伏?”白术眉头微蹙,心中疑虑更甚。这绝非他认知中那个喜怒形于色、心思简单的天欢会说出的词。
就在他欲再开口之际,天欢缓缓抬起了右手。那是一只极其美丽的手,指如削葱,莹白如玉。然而,就在她指尖之上,毫无征兆地,“噗”的一声,窜起一簇火焰。
那不是寻常仙人修炼的三昧真火,亦非地脉熔岩之火。那火焰呈幽暗的紫色,核心处近乎墨黑,火焰升腾间,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冰寒刺骨,仿佛连光线都被其吞噬,偏偏那火焰本身,又散发着一种能焚尽灵魂的恐怖炽热!火焰周围,细微的空间裂缝时隐时现,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这——!”白术长老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脸上的从容镇定瞬间破碎,取而代之的是无与伦比的震惊与骇然!他踉跄着向后猛退了一步,手中的蛇头杖“铛”地一声重重磕在玉阶上,支撑住他几乎要软倒的身体。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簇幽紫火焰,嘴唇哆嗦着,像是看到了什么绝不可能出现的神迹。“玄…玄冥真火!”他几乎是嘶哑地喊出了这个名字,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颤抖,“这……这是我族失传了整整三千年的本源圣火!这怎么可能!古籍记载,自末代族长陨落于洪荒之战,玄冥真火的传承就已断绝!你……你如何能……”
天欢面无表情,指尖轻轻一捻,那簇足以令天地色变的幽紫火焰便无声无息地熄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极致冰寒与灼热交织的诡异余韵,证明着方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并非幻觉。
她转过身,正对着心神剧震、犹自未能平复的白术,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烦请长老,三日后,辰时,带领族中所有可信的、修为在金仙以上的精锐,至玄冥阁等候。”
“玄冥阁?”白术又是一惊。那是玉倾宫深处,父神昔日留下的核心禁地之一,据说蕴含着腾蛇一族最古老的秘密,非血脉纯正、得核心传承者不可开启。即便是他这位大长老,也只在族中最古老的祭文里见过这个名字,从未亲眼得见。
天欢迎着他惊疑不定的目光,语气淡然,却字字千钧,敲打在白术的心头:“有些事,关乎我族存亡兴衰,是时候,该让真正的族人知道了。”
她的话语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白术的识海中炸响。他怔怔地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圣女,那双眼眸中不再是往日的痴迷与任性,而是沉淀了无数风雨、洞察了世事沧桑的冰冷与睿智,更蕴含着一种……他只在古老的父神画像上感受过的、属于腾蛇之主的威严!难道……传说中,玄冥真火重现之日,便是腾蛇一族再度崛起之时……竟是真的?那圣女口中所言的“存亡兴衰”,还有她那判若两人的心性……莫非,她窥见了某种……未来的劫难?
无数念头如同潮水般涌入白术的脑海,让他心潮澎湃,难以自持。他看着天欢转身,再次面向那无垠云海,背影孤高而决绝,仿佛已独自扛起了整个族群的命运。
这一刻,白术不再有任何疑虑。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整理了一下因震惊而略显凌乱的衣袍,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许久未曾有过的、极其郑重的动作——他双手握住蛇头杖,躬身,向着天欢的背影,行了一个代表绝对认可与臣服的古礼。
“谨遵……圣女谕令!”他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决心,“老朽,定不负所托!”
说完,他不再停留,拄着蛇头杖,转身一步步离去。他的脚步不再像来时那般沉稳,带着明显的激动与急促,仿佛一个在漫长黑暗中跋涉了太久的人,终于窥见了一丝曙光,迫不及待地要去迎接。
露台上,再次只剩下天欢一人。
云海在她脚下奔腾舒卷,如同变幻莫测的命途。她知道,点燃玄冥真火,召见族中精锐,仅仅是她复仇与振兴之路的第一步。三日后的玄冥阁,将是一个开始,一个向所有潜伏的敌人、也向这看似固若金汤的上清神域,宣告她天欢——携着前世血恨与今生之力,真正归来的序幕。
冥夜,桑酒,桑佑……还有那些隐藏在幕后的黑手……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玉栏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几乎微不可查的冰晶痕迹,转瞬又被玄冥真火的余温汽化。
“等着吧。”她无声低语,眼中的紫色光芒大盛,与额间那枚腾蛇花钿交相辉映,仿佛古老的魔神,自沉眠中苏醒。
玉倾宫上空的云,似乎流动得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