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疑

玉倾宫深处，玄冥阁的幽光映照着天欢沉静的侧脸。她指尖拂过悬浮的玉简，其上流淌的光纹正无声汇报着族内改革的进展与外界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腾蛇族这台古老的机器，在她以铁腕与传承之力重新启动后，正逐渐找回昔日的力量与效率，而这一切，都被完美地掩盖在玉倾宫父神留下的强大结界之下，外界看来，不过是圣女闭宫静修，腾蛇族内部略有整顿罢了。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早已开始涌动。

远在下界，墨河水府水晶宫内，王子桑佑正把玩着一枚传讯玉符，俊朗的眉宇间带着一丝疑虑与深思。

玉符中的信息零碎而模糊，来自他在上清神域经营多年的、并不算核心的几条暗线。信息指向两点：一是玉倾宫内，那位向来痴恋冥夜战神的腾蛇圣女天欢，近来似乎与冥夜关系微妙，数次“偶遇”皆冷淡疏离，与以往大相径庭；二是冥夜战神本人，似乎对腾蛇族近期的某些内部动向，产生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注”。

“不合？关注？”桑佑低声自语，指尖轻轻敲击着玉座扶手。他生性谨慎，并非轻易被流言所动之人。但这两条信息结合在一起，却由不得他不多想。

天欢对冥夜的痴迷，在整个上清神域都不是秘密。如今突然冷淡，是欲擒故纵？还是真的生了嫌隙？而冥夜对腾蛇族的“关注”，是出于玉倾宫之主的职责，还是……某种警惕？他不由得联想到妹妹桑酒。桑酒对冥夜那份隐秘的倾慕，他这个做兄长的再清楚不过。此前，因天欢的存在，桑酒几乎毫无机会。可若天欢与冥夜之间真的出现了问题……一个念头悄然在桑佑心中滋生：这是否是墨河的机会？是否能让桑酒，更近一步？

然而，腾蛇族毕竟是上古大族，天欢更是性格骄纵，若处理不当，恐为墨河招来祸患。他需要更多的信息，也需要……有人能先行试探。

桑佑的疑虑与盘算，几乎同步呈现在天欢面前的玉简上。八长老统领的“暗影卫”效率极高，不仅成功将模糊的信息“送”到了桑佑手中，更监控着墨河在上清神域的一切隐秘联络点。

“鱼儿嗅到饵料了。”天欢唇角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她要的就是桑佑的猜疑与心动。只有他动了，她才有理由、有机会，一步步剪除他在神域的触角，并最终将祸水引向冥夜。

“名单上的人，可以清除了。”天欢对侍立一旁的八长老虚影淡然下令。她面前展开一幅灵光勾勒的画卷，上面标注着数个光点，那是桑佑经营多年，安插在神域各处的眼线与代理人。这些人职位不高，却往往身处关键环节，能探听到不少零碎却有用的信息。

“第一个，负责往来神域与下界物资押运的巡河仙吏，蚌精离川。”天欢指尖点向其中一个光点，“他借职务之便，常年为桑佑传递消息，夹带私货。证据，暗影卫应该已经收集齐全了。”

“是，圣女。”八长老的虚影躬身领命。

三日后，神域司法殿收到一份匿名的留影玉简，清晰记录了巡河仙吏离川多次利用职权，私自扣留、倒卖上供物资，并与下界墨河水族秘密接触的画面。证据确凿，离川当即被拿下，废去修为，打入水牢。其位置迅速被一位出身清白、与腾蛇族略有渊源的仙官接替。

此事在波澜不惊的神域底层引起了一些小震动，但并未引起高层过多关注，毕竟一个低级仙吏的贪腐，实在微不足道。

然而，在墨河水府，桑佑接到消息时，眉头却深深皱起。离川是他一条重要的信息渠道，虽然层级不高，却胜在位置关键且隐蔽。如此突然地被精准清除，是巧合，还是……他不由得想起了之前收到的关于玉倾宫“不合”的信息。是天欢？还是冥夜？他们是否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他尚未理清头绪，坏消息接踵而至。

接下来半个月，桑佑在神域布置的暗线，接连遭遇意外或是被揭发。

——安插在负责采买仙草灵植司苑局的一名花妖，因“不慎”损毁了一株罕见的千年霓霞草而被革职查办。

——在消息灵通的低阶仙侍中颇有人脉的一名鹤精，被卷入一场无端的口舌是非，因“妄议上神”被罚苦役。

——甚至一位与某神将府邸有远亲关系，偶尔能听到些边角消息的老龟管事，也因陈年旧账被翻出而丢了差事。

这些损失单个看来都不大，人员也非核心，但合在一起，却让桑佑感到一种无形的、精准的针对。他在神域经营的情报网络，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悄无声息地撕开了一个口子，而且对方似乎对他的布置了如指掌！桑佑坐不住了。他确信，这绝非巧合。有人在针对墨河，在剪除他的耳目。他首先怀疑的，自然是近来行为反常的天欢。腾蛇族有动机，也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然而，就在他准备将矛头指向天欢时，暗影卫通过极其隐晦的渠道，再次“泄露”出一些信息：冥夜战神麾下的沧溟神将，近期似乎在暗中调查与墨河有往来的人员，行动颇为隐秘。

这个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又一颗石子，在桑佑心中激起了更大的涟漪。

是冥夜？

冥夜为什么要调查与墨河往来的人？是因为他桑佑与某些神域人员交往过密，引起了这位战神的警惕？还是说，冥夜察觉到了他试图安排桑酒接近的意图，心生不悦，故而出手警告？那些被清除的眼线，莫非是冥夜借题发挥，顺手为之，意在敲打他不要逾越？

这个猜测，让桑佑惊出了一身冷汗。若真是冥夜，其意味就完全不同了。天欢的针对，或许还只是基于嫉妒或族群利益，但冥夜的出手，则可能代表着上清神域顶层对墨河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他回想起之前关于“玉倾宫不合”的信息。难道冥夜与天欢并非简单的不合，而是已经在某些方面形成了某种默契，甚至……联手？一个负责吸引注意力，一个负责暗中清理？

疑心生暗鬼。在信息不全、真相被刻意掩盖的情况下，桑佑的思绪不可避免地滑向了最不利于冥夜的方向。他不敢再轻易动作，一方面严令剩余的眼线深潜，另一方面，更加迫切地想要搞清楚冥夜的真实态度，以及……如何为桑酒铺路，才能既不触怒冥夜，又能达成目的。玄冥阁内，天欢看着玉简上关于桑佑反应的最新汇报，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

“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并且开始向着冥夜的方向生长了。”她轻声自语。剪除桑佑的羽翼，不仅是削弱他的势力，更是为了制造恐慌与猜疑，并将这猜疑的焦点，巧妙地引向冥夜。

她不需要桑佑完全相信是冥夜动的手，只需要让他产生足够的疑虑，让他不敢再像前世那样，毫无顾忌地为桑酒铺路，让他开始权衡、试探，甚至可能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与冥夜产生直接的摩擦。

这就足够了。

“暂停对墨河暗线的清除行动。”天欢下令，“让桑佑缓一缓，让他有时间去‘品味’这份不安，去加深对冥夜的猜忌。”

过犹不及。持续的打击可能会让桑佑狗急跳墙，也可能让他冷静下来发现破绽。现在，需要让子弹飞一会儿。

她站起身，走到玄冥阁边缘，透过结界望向外面缥缈的云海。冥夜宫殿的方向依旧安静，但她知道，沧溟神将的调查仍在继续。冥夜不是蠢人，他迟早会察觉到这些针对墨河的动作，并可能联想到她。

但那又如何？

她早已不是那个会被他看透心思的天欢。她站在暗处，手握传承，掌控着腾蛇族逐渐复苏的力量。冥夜的疑虑，桑佑的恐慌，都只是她棋盘上的棋子。

“冥夜，你应该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吧？”天欢指尖萦绕着一丝幽紫的火焰，映照着她冰冷而美丽的容颜，“猜吧，查吧。当你将目光投向墨河，当你与桑佑互相猜忌之时，便是我下一步棋落子之刻。”倾宫的云海依旧翻腾，掩盖着其下日益汹涌的暗流。这场无声的交锋，天欢凭借先知与谋略，已悄然占据了先手。她就像一位最有耐心的猎手，布好了陷阱，正静静等待着猎物自己走入绝境。

而清算所有旧账的那一刻，正在一步步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