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局

冥夜所有的感知，仿佛都被那城墙之上、玄袍银发的冰冷身影所攫取。他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讥诮与漠然，听着她口中那诛心蚀骨的审判，感受着怀中桑酒因绝望真相而剧烈颤抖的躯体，一股混合着极致怨恨、不甘与某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悔意的洪流，几乎要冲垮他最后的理智。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想要说些什么来反驳哪怕只是徒劳的嘶吼。然而，就在他心神激荡、防御最为松懈的这一刻——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得如同冰棱碎裂的异响，自身后传来。

冥夜浑身猛地一僵。

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极致冰寒与穿透力的剧痛，猝不及防地从他心口的位置炸开！那痛楚并非灼热，而是冰冷，冷得仿佛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他的仙元、乃至他正在剧烈波动的心魂！

他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一截晶莹剔透、仿佛由万载玄冰凝聚而成的剑尖，正从他胸前墨色战甲的破损处，悄无声息地透体而出。剑身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冰蓝色，散发着浓郁到极致的墨河水灵气息，却又带着一股决绝的、自我毁灭般的寒意。剑尖之上，没有沾染丝毫血迹，因为所有的血液在接触的瞬间便被冻结、湮灭。

“……你……”冥夜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气泡破裂般的嗬嗬声。他用尽全身力气，极其艰难地、一寸寸地扭过头，看向身后——看向那个依旧被他下意识护在怀中的身影。

桑酒。

此刻的桑酒，脸上依旧挂着未干的泪痕，那双曾经清澈灵动的眼眸，此刻却盈满了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深入骨髓的痛苦，有无法挽回的绝望，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眷恋，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如同寒冰般冷硬的决断。

她的双手，正紧紧握着一柄完全由冰蓝色能量构筑的长剑剑柄，而那剑刃的另一端，正深深地没入冥夜的后心，从前胸穿透而出！

这柄剑，冥夜认得。那是墨河王族以本命精元温养、与神魂相连的至宝——冰魄珠所化！是桑酒压箱底的保命之物，亦是……与她性命交修的半身。

“为……什么……”冥夜每吐出一个字，都感觉有冰冷的寒气从肺腑中溢出，冻结他的声带。他不明白，完全无法理解。为何会是桑酒？为何会是他拼死也想护住的人，给予他这致命的一击？

桑酒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冥夜冰冷的战甲上，瞬间凝结成冰珠。她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却又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对不起……冥夜哥哥……”她哽咽着，手上却毫不留情地、猛地转动了剑柄！

“呃啊——！”更加剧烈的、仿佛神魂都被绞碎的痛苦让冥夜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嚎。冰魄珠所化的长剑在他体内肆虐，极寒之力疯狂破坏着他的生机，冻结他的仙元，侵蚀他的神魂。“但我必须……为墨河考虑。”桑酒闭上眼，不敢再看冥夜那充满痛苦与难以置信的眼睛，声音轻得仿佛叹息，却又重若千钧，“水神神格已失……墨河……不能再失去最后的机会……我……我必须给族人……一个交代……”

她猛地抽出长剑！

冰蓝色的剑身离体，带出一蓬被瞬间冻结的冰晶碎屑。冥夜身上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他再也无法维持悬浮，身形一晃，带着无尽的不甘、不解与彻底的冰寒，如同折翼的鸟儿，从半空中缓缓坠落。

“噗通——”

他重重地摔落在焦黑破碎的大地上，墨色战甲与地面撞击发出沉闷的响声。鲜血这才后知后觉地从前后两个巨大的伤口中汹涌而出，却又迅速被残留的极寒之力冻结，在他身下绽开一朵凄艳而冰冷的血红色冰花。

他的眼睛依旧圆睁着，望着魔域那永恒暗紫色的天空，瞳孔中的神采一点点涣散，最终，彻底凝固。那里面，倒映着桑酒泪流满面却手持冰剑的身影，也倒映着城墙之上，天欢那自始至终，都冰冷如初的容颜。

桑酒看着冥夜倒下，看着他失去生息，手中的冰魄长剑化作点点蓝光，重新没入她的体内，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气息萎靡，仿佛这一剑，也抽走了她大半的性命。她抬起头，望向城墙上的天欢，声音虚弱而卑微，带着最后的乞求：“天欢少主……冥夜已死……魔尊亦亡……求您……网开一面……放过墨河……那上万无辜水族……我桑酒……愿以死谢罪……”

随着冥夜的陨落，下方本就因玄烨之死而军心溃散的十万魔兵，彻底失去了最后的主心骨。它们发出混乱的嘶嚎，不再试图进攻，而是如同无头的苍蝇般，开始自相残杀，或是向着四面八方逃窜，却在九霄诛魔大阵残余的威能下，纷纷化作飞灰。黑色的洪流，转瞬间土崩瓦解。

天欢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冥夜的尸体，看着跪伏在地、气息奄奄的桑酒，看着下方魔军的溃散。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仿佛眼前这幕同归于尽、哀鸿遍野的惨剧，早已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看了看桑酒，那目光平静无波，既无怜悯，也无快意，只有一种超然物外的冷漠。

“可。”

她只吐出了一个字。

桑酒闻言，身体微微一颤，随即，脸上露出一种如释重负却又无比惨淡的笑容。她再次深深看了一眼冥夜倒下的方向，眼中最后一丝光彩彻底湮灭。

她抬起手，冰魄珠再次浮现，却不再化作长剑，而是凝聚成一柄不过三寸长的、晶莹剔透的蓝色匕首。她没有任何犹豫，反手握住匕首，对着自己的心口，狠狠地刺了下去！

“噗——”

匕首精准地没入心脏。极寒之力瞬间爆发，从内而外，将她的身躯冻结成一具完美的冰雕。那冰雕的脸上，还凝固着最后一刻那复杂难言的神情——解脱、悔恨、悲伤，以及一丝对族群未来的渺茫期盼。

下一刻，冰雕悄然碎裂，化作无数细碎的蓝色光点，如同风中流萤，缓缓消散在充满硝烟与死亡气息的空气中，什么也没有留下。

玉倾宫前，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魔军溃散，冥夜伏诛，桑酒自戕。

肆虐的魔气在玄冥真火与大阵余威下逐渐被净化，只留下满目疮痍的大地与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血腥味。

天欢独自立于城墙之上，玄色袍袖在渐息的风中轻轻摆动。她俯瞰着下方冥夜的尸体，以及桑酒消散的地方，淡紫色的眼眸中，最终掠过一丝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波澜，似是嘲讽，又似是某种尘埃落定后的空茫。

复仇的火焰，似乎在这一刻，燃烧到了尽头。

她缓缓抬起手，玄冥珠自阵眼飞回，没入她的眉心。

“清理战场。”她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随即转身，一步步走下了城墙。

背影依旧挺拔，孤高，却仿佛也带上了一丝……属于胜利者的，永恒的孤寂。

这场由背叛与仇恨点燃的战争，终于以最惨烈的方式，落下了帷幕。而腾蛇族与天欢的时代，则在这片废墟与鲜血之上，正式确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