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

主帐内，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少女——天欢，那紫金色的竖瞳中跳跃，映出一片初醒的冰冷与审视。她看着眼前银发冷峻的少年，感受着体内那陌生又隐约熟悉的微弱灵力，以及脑海中依旧混乱破碎的记忆，沉默了片刻。

“是你救了我？”她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却已然恢复了几分清越，语气并非感激，更像是一种基于现状的确认。

相柳迎着她的目光，那双幽深的眸子平静无波，既未承认，也未否认，只是淡淡道：“我是相柳，辰荣军的军师。”他言简意赅，点明了自己的身份，却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仿佛救她与否，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辰荣军？”天欢微微蹙眉，这个名字在她空茫的记忆之海中未能激起丝毫涟漪。她努力回想，试图捕捉任何与“辰荣”、“大荒”相关的碎片，但回应她的只有一片空白与隐隐的刺痛。这感觉让她不适，如同飞鸟折翼，困于浅滩。

相柳似乎看出了她的茫然，语气依旧平淡，如同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史实：“如今统治这片大荒的，是西炎和皓翎两国。辰荣……曾是这片土地上的古国，如今，辰荣义军，算是它最后的反抗者，或者说……遗民。”

他说话间，之前那只通灵的白雕——被相柳唤作“毛球”的雪白大雕，叼着一套粗布衣裳飞了进来，轻轻放在床榻边。那衣裳是寻常山野村民的样式，灰扑扑的，质地粗糙，与天欢记忆中流光溢彩的仙神衣袍有着云泥之别。

天欢没有流露出任何嫌弃或不适的神色。她默默地拿起那套粗布衣裳，动作间依旧带着一种刻入骨子里的优雅与从容，即便穿着如此简陋的衣物，当她整理好衣襟，重新抬起头时，那张绝色的容颜非但没有被粗布掩盖，反而因这份极致的朴素，更凸显出她五官的惊心动魄与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源自血脉的尊贵与冰冷。粗布麻衣，仿佛只是暂时蒙尘的华裳，难掩其内里璀璨的光华。

她静静地听着相柳讲述这大荒的格局，西炎与皓翎的并立，辰荣的覆灭与残存势力的挣扎。这些信息对她而言全然陌生，如同在听另一个世界的故事。然而，她敏锐地捕捉到了相柳话语深处，那几乎难以察觉的、与这平淡语气截然不同的某种东西。

她看了他一眼，紫金色的眼眸如同能穿透表象：“你想复国？”

这个问题直截了当，带着一种不属于她此刻“失忆少女”身份的锐利。

相柳闻言，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漠然，仿佛在说一件早已注定、无需更改的事实：“不。”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帐外沉沉的夜色，又落回天欢身上，那眼神深邃得仿佛藏匿了万古寒渊，“我只是……守着我的执念罢了。”

执念。这个词让天欢心中微微一动。她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如同深埋于心底的锚，或是指引前路的微光，旁人无从置喙，亦无法真正理解。就像她自己，此刻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并不属于这片名为“大荒”的土地，不属于这具虚弱不堪的凡躯，不属于这眼前陌生的一切，可关于“属于哪里”的记忆，却偏偏残缺不全，如同被人生生剜去，只留下空荡的痛楚和无数无法拼合的碎片。

这种感觉让她烦躁，也让她更加清醒。她需要力量，需要找回记忆，需要弄清楚自己为何会坠落于此，魔域之门是否安好，上清神域如今又是何等光景……而这些，显然不是眼下这具身体和处境能够立刻解决的。

她将纷乱的思绪压下，目光重新聚焦在相柳身上。无论他出于何种目的救下她，这份因果是存在的。

“既然你救了我，”天欢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仿佛本该如此的许诺口吻，“我会报答你的。”

这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陈述。是上清神域少主天欢，对于“恩情”最基本的回应准则。即便失忆，即便力量微末，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不会改变。

相柳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即使在失忆状态下，依旧闪烁着不容忽视的骄傲与笃定的紫金眼眸，眼中那抹兴味似乎又深了一分。他没有说“不必”，也没有问她打算如何报答，只是淡淡地移开了视线，仿佛默认了这个交易。

“你伤势未愈，神魂亦有损，暂且在此休养。”相柳转身，走向帐门，银发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这里虽是军营，但只要你不主动生事，便无人会打扰你。”

话音落下，他已掀帘而出，身影消失在帐外的夜色里。

帐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天欢一人，以及那盏跳动的油灯。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粗糙的布衣，感受着体内那丝微弱得可怜的灵力，又抬眼望向帐外那片完全陌生的、属于“大荒”的夜空。

前路未知，迷雾重重。

但“天欢”这个名字，以及那句“我会报答你的”，如同黑暗中最初亮起的星辰，为她指明了此刻唯一能把握的方向。

活下去，恢复力量，找回记忆。

然后，弄清一切，了结因果。

她盘膝坐回床榻，尝试着按照脑海中那些残缺不全、却本能般熟悉的功法路线，再次引导那丝微弱的灵力，开始了在这陌生世界里的第一次，笨拙而坚定的修炼。

夜还很长。而对于坠落凡尘的神族少主而言，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