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心思各异的脸庞。
待小夭与玱玹的脚步声消失在殿外廊庑，天欢并未随之离去。她负手立于殿中，银发在昏黄光线下流淌着清冷光泽，那双紫金色的眼眸幽深如潭，仿佛能映照出人心最深处的谋算。她目光落在看似虚弱倚在软榻上的皓翎王身上，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皓翎王，当真是好算计。”她的声音清越，不带丝毫情绪，却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皓翎王缓缓坐直了身体，脸上那份刻意营造的病弱之气竟在瞬间消散了几分。他转身，走向内室一方不起眼的紫檀木案几，那上面不知何时已悄然备好了一套素雅的茶具，一壶清茶正氤氲着温热的白气。他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态，神色平静无波：
“天欢少主，请坐。”
天欢眸光微闪，并未推辞，缓步上前，姿态优雅地在案几对面的蒲团上坐下，月白的神袍铺散开来，与这凡尘帝王的寝宫竟奇异地形成一种对峙般的和谐。
皓翎王执起茶壶，亲自为她面前的空杯斟满了清亮的茶汤，动作从容不迫：“少主既然去而复返，独留于此，想必……已经看透了孤这拙劣的计划。”
天欢并未立刻去碰那杯茶，只是伸出纤白如玉的指尖，轻轻点着温热的杯沿，目光透过氤氲的茶雾，落在皓翎王脸上，声音平淡却笃定：“瞒得过旁人，瞒不过本座。你脉象平稳，气息内敛，所谓‘气血两亏，心脉受损’，不过是灵力伪装的假象。你以自身为饵，以爱女为剑，不惜让皓翎忆亲涉险境，所求的……恐怕不仅仅是平定边境叛乱，揪出西炎岳梁那么简单。”
她微微前倾，紫眸中仿佛有星河流转，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你在为西炎玱玹铺路。待皓翎忆此战树立威望，再由她出面，顺理成章地将皓翎纳入西炎的版图。届时，西炎玱玹兵不血刃，便能获得皓翎的疆土与民心，成为名副其实、众望所归的大荒共主。而你，甘愿退居幕后，甚至背负可能的骂名。”
皓翎王端起身前的茶杯，轻抿一口，任由那微涩的茶香在口中弥漫。他放下茶杯，缓缓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透与疲惫：
“大荒分裂已久，诸侯割据，战乱频仍，受苦的是黎民百姓。孤老了，雄心不再，只求一方安宁。阿念那孩子，聪慧坚韧，心地纯善，是孤的骄傲，但她性子直率，缺乏帝王应有的冷酷与权衡，终究……不是统一大荒的料。”他顿了顿，眼中浮现一抹复杂难辨的深意，仿佛看到了遥远的未来：“而玱玹……他心思深沉，手段果决，更兼具容人之量与开拓之志。冥冥之中，他注定是那个结束乱世，一统山河的人。阿念此战若能顺利平定白虎、常曦之乱，她在皓翎军中的威望，在子民心中的地位，将无人能及。届时，由她亲自出面，促成皓翎与西炎的联合，无论是朝中老臣，还是境内氏族，阻力都会小上许多。这，是代价最小，也是最稳妥的路。”
天欢闻言，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为了这所谓的大势，为了一个注定的帝王，不惜让亲生女儿涉险，甚至可能赌上皓翎数百年的国祚。皓翎王，你倒是……舍得。”
“不是舍得，”皓翎王摇头，目光深远，仿佛穿透了宫殿的壁垒，望向了浩瀚星空与苍茫大地，“而是看得清大势。江河奔流入海，非一木可挡。大荒需要一位真正的帝王来终结这数百年的纷争，开创前所未有的盛世。而玱玹，就是那个人。孤不过是顺应天命，略尽绵力，让这过程少流些血罢了。”
他的目光转而落在天欢身上，带着一丝探究：“上清神域，超然物外，与这凡世红尘本无瓜葛。天欢少主此番屈尊降贵，介入凡尘王朝更迭，想必……也有自己的谋划。”
他语气微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了然：“是为了辰荣残军的那位——军师相柳吧。”
天欢紫眸中的光芒骤然凝聚，如同冰封的湖面被投入石子，泛起凛冽的涟漪。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皓翎王继续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相柳此人，惊才绝艳，重情重义，却困于辰荣旧梦，执着于一场早已注定败局的战争。他的路，注定艰难。但……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必须走过的道。你我都知晓那北山死劫的预言，可命数如织，因果纠缠，你我都无法，也不应替他抉择。”
“他的路，自然由他自己走。”天欢终于开口，声音冰冷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紫眸直视皓翎王，仿佛在立下某种誓言，“但结局，未必只有一种。不管未来如何演变，不管他作何选择，本座绝对不会让相柳，命丧北山战场。”她端起面前那杯早已温凉的茶，指尖微光一闪，茶水表面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冰晶，又迅速消融。
“本座以神力相助，助西炎玱玹更快、更稳地统一大荒，减少杀孽，缩短战乱。而作为交换，”她目光如炬，锁定皓翎王，“西炎玱玹他日若登临天下，应我一诺。届时，我自会提出。这，便是神域与凡间帝王之间，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
皓翎王凝视着她，看着那双紫眸中不容动摇的坚定与隐藏在冰冷下的执念，沉默了许久。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最终，他缓缓举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向着天欢微微示意：
“如此……甚好。”
两只茶杯，并未相碰，却仿佛在无声中达成了某种关乎天下命运，也系着个人执念的古老契约。
棋局已布，落子无悔。这天下大势，因一位神祇的介入，一位帝王的退让，与一段不容更改的守护誓言，悄然转向了未知的航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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